高緒之痛心地閉上一雙發疼的美目,似是回憶的一切在此刻重演一般。
現今太后并非是公西武的生母,而是公西武生母死后先帝公西越再娶的繼弦,然公西武生母以及前皇后容雙的慘死,皆是她心里畢生難以邁過的坎。每每想起那雙雙絕望而無助的眼,那血淋淋的一切,那潑灑在地將地面腐蝕成黑煙的毒酒,她都驚恐得好似身體都四分五裂般,即便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并未有直接的關系。
公西武所說的,她自然清楚,甚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日先帝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她不愿再去想,這么多年來她不斷安慰自己這一切與自己沒有關系,然而這一份沉重的罪惡感始終壓得她十余載喘不過氣來。
公西武見她不言語,便冷笑一聲,“怎么,你方才不是說愿意去死么,那孤家便滿足你,念你我夫妻一場,五馬分尸便免了,賜白綾罷?!?
高緒之聞言身子一震,那緊閉的美目再次睜開已是淚水漫漶,無力地扶著一旁的雕花貴妃椅,“夫妻?郎君,這么多年來,你可真有當臣妾是妻子么,在皇上的心里,怕是容雙皇后才是皇上的妻子罷……”
她玉手攥著帕子,卻又不肯將那眼中的一汪淚水落下。她不清楚公西武是否還記得,當年容雙皇后陵墓剛修好未有幾日,興許是為了紀念這段死去的愛情,亦或是為了盡力去忘掉有關容雙的痛苦回憶,公西武便在朝廷上大鬧著要更改年號。只是按照舊例,皇后的死并不能成為更改年號的借口,公西武與禮部大臣據理力爭,最后直接怒得斬了禮部尚書和禮部侍郎兩位重臣,逼得朝廷上下被迫同意更改年號。
于是乎,“元平三年”在史書上畫上句號,“坤武元年”從此落下丹青。
公西武此刻卻并未有暴怒,只是斜著一雙細眼冷冽地看著面前這個顫著身子的女人,“還不想滾么?”
他對高緒之這個掛牌皇后究竟是何種感情,他自己也摸不清了。當年發生的一切,他清楚跟這可憐的女人并無半點關系,他如此恨她不過是因了她背后那可怕的勢力。高緒之與他從小認識,甚至與容雙曾是一對要好的姐妹,雖是未有容雙與他感情深重、青梅竹馬,他卻也一直將她當作妹妹一般照顧著,只是后來陰差陽錯,世事變化如白云蒼狗,究竟是付了一對又一對有情之人,硬生生將舊日的溫情粉碎成塵。
高緒之跪在地上,也不在乎公西武赤裸裸的身體,只是哀求道:“皇上,臣妾此次前來,也不想求些別的什么了……既然皇上念與臣妾夫妻一場,那還請皇上莫負了一眾忠臣的心,莫負了一國的百姓……”
公西武冷眼看著她,并不言語。
帷幔之后一直靜觀其變的楚南姬見高緒之不依不饒地賴在禁宮不走,便有些怨怒,故作嬌嗔地隔著帷幔捏了捏公西武的腰,“皇上,皇后娘娘私自違反宮規闖入禁宮已是死罪,擾了皇上的好興致,外邊那些大臣又有幾個是真心待皇上的,皇后娘娘這樣不過是不愿妾身陪在皇上身邊罷了……皇上……”
公西武只是拍開楚南姬的手,并未有像往常那般直接命人將高緒之拖出去,許是她那雙神似容雙皇后的鴛鴦眼讓他心軟了幾分罷。
楚南姬話里究竟何意,公西武并非蠢到聽不出來,只是他已經疲憊到不愿去分辨和回應。他并不愛楚南姬,楚南姬之所以能得到他這么多年的寵幸,無非是他選妃時楚南姬那一曲驚鴻舞與容雙生前跳過的那支舞太過相似,相貌也與容雙太過相像罷了。
“你走罷,莫讓孤家再說第二次?!惫魑浔尺^身去,也并未賜高緒之一尺白綾,也并未讓人將她拖出去。
高緒之知道自己觸碰到了這個暴戾的男人的底線,也不敢再壯著膽子試探,只能哀戚地行了禮從禁宮退出去。
宮外仍是一片凄白的雪,模糊了天地的界限,只是那零落在冰雪里的半枝紅梅癲狂而冶艷,似是絕望后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