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風雪,承天殿內一片死寂。
滿朝文武百官位列于大殿兩側,皆是目光復雜地緊盯十九階玉階之上的皇座,而座上空無一人,若細細看去,尚可見座上積了一層薄灰。
殿內的沙漏簌簌向下流動,殿外日晷的陰影被晃動的流云切割,公西武已經(jīng)一連五日不上朝了。
若說起初兩日公西武不上朝,大臣們還當其身體抱恙,暫時讓太后垂簾聽政。只是這一連幾日禁宮里都未有半點風聲,滿朝文武百官不禁憂心忡忡,昨日更有膽大者自告奮勇前去禁宮一探究竟,這么一探,卻是讓等候的一眾大臣瞠目結舌——公西武非但未有重疾,且在床榻上與楚南姬纏綿廝磨,整個禁宮皆是靡亂的聲音與氣味。
天子不臨朝聽政,反在后宮醉生夢死,成何體統(tǒng)?
當時有沉不下氣的大臣沖上去便隔著帷幔對著床榻上的兩人破口大罵,聽得公西武只連連冷笑,后有武官割肉死諫,血流寢宮滿目猩紅,卻讓公西武讓人直接拖出去斬首分尸。一朝之內,便有三名大臣武官接連死于虎頭鍘下,血流五步,眾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悻悻地退到承天殿,幻想著公西武忽然醒悟,重新視朝,卻始終未能等來這位暴君。
太后雖有政治頭腦,然畢竟是女子,“垂簾聽政”自古以來只是幼帝未有視朝能力的權宜之舉。丞相無法,與其余大臣商議后決定請皇后高緒之前往禁宮勸導,并以擁立新君威脅。
……
禁宮。
高緒之立在床榻帷幔幾尺之外,袖中雙拳緊握,痛心疾首地盯著帷幔內蠕動的一雙人影,被褥在一片混亂中被踢落在地,滿室的旖旎之色、靡亂之聲。
“皇上……皇上已經(jīng)五日未有上朝聽政了,承天殿……”
高緒之話未說完,帷幔里蠕動的人影忽地停住,卻見一只玉質茶杯猛地向自己擲過來,高緒之驚呼一聲后退幾步,那只茶杯便應聲碎成數(shù)塊,伴隨著刺耳的碎裂聲,每塊晶瑩剔透的碎片上瞬間呈現(xiàn)數(shù)十個烈陽。
“孤家做什么,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插手了?”
公西武的聲音雖算不上嘶聲力竭的暴怒,卻是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高緒之咬著唇,剛欲說些什么,便隱隱約約見那帷幔里瞧見一抹曼妙的灰影,似是一對玉臂勾上了公西武的脖頸,其后便是那尖細得令人抓心撓肝的聲音,“皇上,皇后娘娘可真是不懂事,一大早的來皇上的宮里吵吵嚷嚷,妾身的興致都要沒了……”
這一句“皇上宮里”,無疑是在提醒公西武這是他自己的寢宮,皇后隨意闖進已然破壞宮規(guī),有損皇帝龍威。公西武聞言冷哼一聲,狠狠地瞪了帷幔外一身華服鳳冠的女人一眼。
“愛妃乖,孤家這就讓她滾出去……”
公西武冷冷地從楚南姬身體里退出去,一把撩起那垂落在地的帷幔,竟是直接不著絲縷地從榻上翻下身,毫不避諱地站在高緒之身前,滿目冷冽地盯著她,“皇后,孤家念在與你夫妻一場,勸你莫要不識好歹,現(xiàn)下給孤家滾出去,孤家還能饒你一命。”
高緒之看著不著絲縷的公西武,都替公西武羞得幾乎無顏面對公西家列祖列宗,她睜著雙目,眼里閃著怨怒的淚水,“皇上,你若要殺臣妾,臣妾在所不惜,畢竟臣妾自踏入這皇宮起,便注定是皇上的人,命自然在皇上手中。只是皇上,你是北陳的君王,是北陳的頂梁柱,先帝用盡畢身心血穩(wěn)住的江山,皇上就忍心讓其這般毀于一旦么?”
公西武聞言卻是冷聲笑了,隨后愈笑愈狂,面皮上的肉幾乎絞在一處,“先帝,先帝,又是先帝,你們所有人都捧著這所謂的‘明君’是么,好啊,高緒之,你給孤家好好想想,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高緒之心下一怔,回憶突然如那暴怒洶涌的洪水般沖涌而來,零碎的記憶里劃過一道血光,隨后便是一只砸碎在地的酒樽,鴆酒濺射,那死而圓睜的雙目刺痛了高緒之的眼。
那是可怖的一片紅,似有鴉鳥吟唱,吟唱無法超度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