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園的大門被下人打開,風靜靜地吹過,寒冷刺骨。周穎皺了一下眉。秋風習習,一群大雁從天空掠過,只留下幾聲鳴叫。該來的總會來的。她猶豫片刻,踏入了梧櫻園。這一步,是從天堂踏入到了地獄。無盡的黑暗好像要把她吞噬。鐘誠,這是我們都想要做的事。不過,我沒有和你商量就去做了。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我的。她只希望快一點結束這一切。櫻園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里面種著幾棵櫻花樹。墻角幾株虞美人,垂下頭來,漸漸衰敗了。整個院子寂靜冷清,幽暗沒有生氣。德川伊文坐在輪椅上,他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和服,金絲邊眼睛下冒著陰冷的寒光。佐藤四郎站在他的旁邊,像一座充滿煞氣的雕像。周穎可一點兒也不怕他們。德川伊文眼前的女人,白色的針織帽下是一張白皙中透著紅潤的臉。溫婉可人,大方得體。明亮的眼睛充滿智慧,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幽怨的氣息。她站在那兒,看一眼就讓人覺得不容忽視,產生一種敬畏之心。周穎穿了一件中長款卡其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紫羅蘭色的旗袍上面繡著淡紫色的桔梗花。也許是生過孩子的原故,身材變得臃腫。旗袍的下擺被盤扣保護,下擺輕點著純白色的皮鞋。“周穎,真是好久不見。我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周穎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德川伊文就這樣看著她,他的心情復雜。如果鄭清影沒有去日本,她的人生或許也和周穎差不多吧。因為那張妖艷的臉,也許她不會那么幸福…她們那么不同,他怎么會聯想到這兒。“德川先生,請讓你的人撤兵。”德川伊文收回目光:“你是在求我?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姿態。”周穎搖搖頭:“這不是請求,是命令。”說著她解開大衣扣子,她的腰上捆了一圈炸藥。德川伊文離周穎只有一步之遙,他嚇得連連往后退。“武陽軍械廠的東西,果然名不虛傳。”不說,她有大用處不能傷害她,周穎至少對鄭清影還好。她對鄭清影沒有惡意,也沒有敵意,只有對陌生人的客氣。周穎拉引線的手松開了。有人跑過來,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扶著輪椅,大驚失色。四郎讓人解開了周穎的炸藥。暫時平靜后,又迎來一場風波。
周穎幽禁在櫻園的閣樓里,她在想寧鳶回到家后開心嗎?泉州,寧府。寧鳶站在九曲橋上,湖里的荷花己經謝了。江離默默地站在她的旁邊。“記得,我小時候喜歡畫水墨畫。我畫了一幅雨后蓮花圖,小心地拿給父親看。我清楚地記得,那是父親第一次對我露出笑容。他點了一桿煙,仔細觀看。這時,寧夫人抱著她的兒子過來說:‘老爺,我們的兒子會走路了。’我的畫飄落在地,孩子的小腳踩過它。從此以后,我的尊嚴踩進了土里。我爹見小孩子過來了,熄滅了煙。煙絲落在雨打過的蓮心上。火越燃越大,蓮心燒了一個洞。火焰不再燃燒,畫上的洞卻怎么也填不好了。我爹抱著寧家大少爺,舉得高高的。他們一家三口的笑聲穿過窗戶,在走廊上回蕩。那一刻,我在想:我和我娘在寧府算什么?從那個小姐踏入寧家的門,我們就什么也不是了。我拿著這幅蓮花圖,心情也如雨打過的殘荷…”江離從后背緊緊地抱著她說:“以前不好的事就不要想了,以后你還有我。我一直在。”江離也明白她為什么要做一個記者了,通過鏡頭洞察人心。荷塘的一處,一顆蓮子躍入圓圓的荷葉之中,好像一顆珍珠落入玉盤。所有的遺憾因為有你,好像沒有那么難過。江離在她的耳邊說:“因為有你的執著,我才有一個家。我們要攜手到老,組成一個幸福的小家。你喜歡什么樣的房子?無論什么樣的房子必須有一間書房…”寧家人對她像對待客人一樣。她得到了寧家人的尊重。心里的結,快消散了。嫁出去的人,怎么不是客人?只有家里的老人記起來叫她寧小姐。四郎看周穎一直站在窗邊望著鐘家公館的方向。先生說,我們需要這個女人的智慧,又要提防她的智慧。“我無聊了,來比劃一下?”說著她走了過來。周穎有一段時間身體不好,練武為了強身健體。現在派上了大用場。先發制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德川伊文拉了一把差點要磕在臺階上的四郎。他不服氣,瞪著她。周穎站在最高的一級臺階上,不去看他。“高手過招,點到為止。我告訴你什么是尊重,你輸了。”從此以后,他看周穎的眼神沒有帶著怒氣。整個櫻園,銅墻鐵壁,刀槍不入。如果誰硬闖,一定脫一層皮。脫一層皮算什么,如果能讓周穎活著出去,鐘誠什么都可以放棄。德川伊文的手段比萬霖狠多了。他們兩個人坐在對立面,周穎持白子,德川伊文持黑子。他們的棋技相差不大。其實,勝負可以預測到。只是,他不敢輕易把棋子放入棋盤之中。這一局不知道怎么收場?
榮昌飯店,十幾家報社記者堵在門外。周穎面無表情地走下車,德川伊文因為輪椅出了點問題跟在她的后面。鐘誠早己在大廳等候。他穿了一套棕色的西服,寶藍色的腕表明亮耀眼。再一次相見,竟然在這樣的場合。周穎往中間一站,鐘誠就明白她之后要干什么了。方喬坐在臺下隨時待命。為什么?這個傻女人。她好想看他又不敢認真地看,垂眼又低眉,好像一尊心中結著無限愁思的白玉觀音。周穎解開脖子上的圍巾,隨意丟棄。鐘誠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粉紅色的櫻花圍巾頓時著了。他笑著看燃燒的火焰,禁錮她的枷鎖終于沒了。那么離人身自由也不遠了。“你不喜歡的東西,就不要出現在你的眼前了。”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旗袍,挽著的頭發別了一支紅豆簪子。她的眼睛沒有光,還有一絲靈氣尚存。德川伊文穿了一件黑色的和服坐在輪椅上。三個人靜靜地站著,心中藏著各自的主意。德川伊文直奔主題,把一張紙推到他面前。周穎看到了,股份轉讓書。鐘誠看了一眼簽名處,拿開筆帽,筆尖觸動到紙張,墨水染開。周穎狠狠地盯著他,好像在說你要簽了我就咬舌自盡。鐘誠猶豫了。德川伊文看著周穎,他知道一切沒有那么簡單。斬斷心中的念想,事情就好辦多了。他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鐘誠立刻把它撕了。什么是奪妻之恨,這一刻鐘誠深有體會。他又拿出一份,周穎寫了一“丿”,口中吐出鮮血,血液染紅了白色的紙張。這一“丿”,好像在鐘誠的心臟狠狠地劃過。他更擔心周穎的安危。德川伊文也看著她,她不能有事。如果周穎有問題,他的計劃無法實施。之后,發生了一場不亞于戰爭的大規模槍戰。這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一場痛心的默劇,一場絕望的悲劇……
瑪麗亞醫院,周穎躺在病床上。德川伊文看著防彈衣上那顆打到肺葉的子彈,鐘誠可真狠啊。周穎更狠,竟然在自己的身上也下了毒。她好像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德川伊文,你禁錮了我的靈魂。”一個高潔的靈魂在黑暗之中,只為了讓我成為一把火驅散黑暗,自己絕不能被黑暗污染。他微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你的靈魂在這里。”他的笑,像一個索命的惡鬼。說完,他摸著自己的心臟。周穎立刻拿起手術刀,朝他心臟的方向刺去。最后,只是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一道傷痕。不!我的靈魂只屬于我自己,我的命運只有我自己能決定。我的靈魂…即使身體腐爛,靈魂破滅,我的心永遠追隨著鐘誠,不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