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

刺眼！

陶冶從昏迷中醒過來，被強烈的光線刺得睜不開眼。

耳邊是嗡嗡的說話聲，還有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讓他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到了哪里。

昏迷之前的事，又涌上心頭。

妻子楊萱出車禍了！

——因為加班到深夜，太過疲憊導致精神恍惚，過紅綠燈時被車撞了。

陶冶趕到醫院時，醫生說正在搶救，難度很大，就算搶救過來，腿也保不住了。

陶冶崩潰了。

無盡的懊悔籠罩全身。

妻子之所以加班這么晚，都是因為他！

事情得從幾年前說起，那一年，陶冶拿著全家的積蓄，還向親戚朋友借了不少，開了家加盟火鍋店——結果火鍋店生意不行，堅持了兩年，賠得血本無歸。

陶冶不服氣，各種渠道擼貸款，轉頭又開了家奶茶店。

這回倒是有點盈利，可賺的錢還不夠還利息！

陶冶走投無路，只好把家里兩代人合力買的房子給賣了，用來還債。

全家老小則一起租房子住。

后來陶冶又陸續倒騰了些小生意，總不見起色。

幾經折騰，心氣兒折騰沒了，天天縮在家里打游戲，逃避現實。

家庭的重擔全都壓在了妻子楊萱身上。

楊萱每天早出晚歸，經常加班到凌晨，只為了多拿點加班費，回家之后還要兼職寫稿子，賺些微薄的稿費。

三十出頭的女人，憔悴得跟四十好幾似的。

即便這樣，楊萱也沒有跟陶冶提離婚，而是默默付出著，不離不棄地等待著將來某一天，這個男人能重新振作起來。

可惜，再也沒有將來了。

陶冶深知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當初沒有盲目地投入全部家當去開火鍋店，就不會有后面的事；如果生意失敗后，自己能認清現實，踏踏實實找個工作賺錢養家，也不會有后面的事；如果自己能男人一點，主動挑起家庭的負擔，讓妻子不用那么辛苦，依然不會有后面的事。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

沒有如果！

這世上最奢侈的東西，就是后悔藥。

當妻子被人從手術室推出來時，看著那醒目的白布，陶冶在各種情緒的沖擊下，直接昏迷了過去。

此時，這刺眼的白光，讓他以為自己不過是暈眩了幾秒鐘，現在仍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

于是之前積累的情緒又全部回來了，他騰地站了起來，撕心裂肺一聲大叫：“老婆！”

空氣突然很安靜。

幾秒之后，此起彼伏的哈哈大笑突然爆發，在耳邊回蕩，經久不息。

陶冶終于能看清東西了。

不是醫院，而是一間教室。

眼熟……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是自己高中時代的教室。

周圍哈哈笑著的人，都是他高中時代的同學，一張張臉是如此的熟悉，唯一的區別，就是大家的模樣比記憶中要青澀不少。

在做夢？

還是受的刺激太大，出現了幻覺？

陶冶一時分不清。

不過他還是趕緊坐了下來，瞅了眼講臺，應該是晚自習時間，老師不在，不然多半被揪出去。

等到喧鬧聲平息了一些，陶冶坐在位置上陷入思考。

腦子里嗡嗡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出來。

啪嗒！

一個紙團劃出拋物線，突然落到了他桌子上。

誰的？

陶冶左右瞅瞅，沒看到誰扔的，紙團也無人認領——那應該就是給自己的了。

打開一看，是個女生的字跡：“怎么回事？被刺激到了？莫傷心，回頭姐給你介紹個女朋友。”

陶冶哪有心情找什么女朋友，紙團一揉，不予理會。

不過很快又有一個紙團落了過來。

這回他看清了，是前幾排一個女生扔的。隔了這么遠，扔得還挺準，看來平時沒少練。

那女生他也認出來了——唐高洋，高中時代陶冶他們小集體里的一員，和同圈子一個男生談了兩年戀愛，高中畢業后勞燕分飛。

接著陶冶想起了更多，那時候，他們這個小圈子里早戀的不少，一個個出雙入對的，只有他是單身，于是好事的女生們就牽線搭橋，給他介紹了個小一級的學妹。

于是陶冶的初戀就沒了。

可惜那時的他太幼稚，不會談戀愛，還老愛看小說打游戲，和小學妹處了大半年，沒什么結果，自然而然分手。

此時陶冶打開紙團，上面寫的是：“回句話啊！明天把照片給你看，可早就想介紹你倆認識了。”

陶冶心想，這是夢回初戀時代了？

他有些矛盾。

一邊幻想這夢要是不醒該有多好，一邊又著急現實中的事情：妻子手術失敗了？還能見她最后一面嗎？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下課了。

只見唐高洋騰騰騰地走了過來，桌子一拍：“怎么不回我紙條？可以啊，連你姐都敢不理了。”

陶冶尷尬得腳趾摳地。

當年青春期，一群少男少女互認干姐姐干弟弟，樂此不疲的，沒人覺得尷尬，等成年后回頭再看，幼稚得一批。

“說句話！啞巴啦？”唐高洋拿眼瞪他。

陶冶搓搓手，回答道：“那個，我還不想談戀愛。”

“切，莫裝！我就不信你天天給我們當電燈泡，心里沒點想法？行了別說了，明天我把她照片拿給你，保證你回心轉意。”

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陶冶看著她的背影，心說這夢真細節啊，連唐高洋的性格都還原得如此到位。

“陶冶，出來一下！”班主任突然在門口喊。

陶冶沒什么反應，畢竟上一次被班主任點名，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直到同桌提醒，他才反應過來，門口那個有點矮胖的中年男人是在叫他。

“你上課在班上大喊大叫什么？喊誰老婆呢？說說看，在跟誰早戀？”

走廊上，陶冶還沒說話，就被班主任來了個素質三連問。

“我沒早戀。”

“那你喊老婆是什么意思？”

“呃，當時有點困，做了個夢……”

“你上自習課睡覺？”

“這……”

離開學校太久，陶冶已經忘了如何跟老班斗智斗勇了，幾句話就走進了死胡同。

“寫份檢討，五百字，明天交上來。”

班主任拍拍褲子，背著手離開了。

陶冶回到位子，又發呆了半節課，拿起筆寫檢討：

【檢討書：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

當初明明條件不成熟，我卻非要拿家里的積蓄去開火鍋店，連店址都沒有多看幾處就匆匆定了下來。

仔細一想，虧損早在開店之初就已經注定了。

可恨我還不死心，反復折騰了好幾年，害你跟著我受苦受累。

對不起！是我太沒擔當！

我不是個男人，遇到挫折除了失去理智一條道走到黑，就只會躲在家里玩游戲，逃避現實。

我從來沒有認真反思過，為什么會失敗？也沒有反思過，失敗后應該怎么彌補？

我只會把爛攤子拋給你，讓你來承受一切后果。

最后連你整個人都搭了進去。

對不起……】

聲情并茂，五百字轉眼拿下，一千字很快也打不住，寫到后面，他個大男人還噗噗地掉起了眼淚，一邊抹淚一邊寫，把同桌都看呆了。

等檢討寫完，晚自習也結束了。

同學們爭相出門而去，沒多大功夫，教室里就不剩幾個人了。

陶冶有點懵。

這個夢是不是太久了？

為什么還不醒？

在夢里需要回寢室睡覺嗎？

我的寢室在哪里來著？

陶冶記得高中那會兒，正是學校大興土木的幾年，三年換了四次宿舍，老樓新樓都住過，要他現在馬上回憶起高二住的哪棟樓，還真有點難。而且一下課男生就走完了，他連個問路的都找不到。

于是他獨自下樓，憑記憶在校園里亂逛，沒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賣部。

泡面的味道！

泡面是讀書時代最經濟最實惠的夜宵，他以前可沒少吃，同班男生們也不例外。

來到小賣部門口，果然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在里面擠來擠去，等這幾個同學出來，陶冶就自然而然地跟大家混在一起，往寢室走去。

路上少不得被調侃打趣，畢竟晚自習那一聲喊，著實驚到了不少人。

陶冶沒太在意，比起現實中的經歷，這些不帶惡意的調侃，很難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終于回到宿舍樓，陶冶在幾個寢室轉了一圈，確定了自己的床位。

洗漱上床，輾轉反側。

心里忐忑地想著：“如果這不是一場夢就好了。”

一夜沒睡好，迷迷糊糊捱到天亮，等一大早來到教室，陶冶在位子上翻著書，心里的猜測就確定了一些。

夢，細節沒有這么真實！

邏輯不會這么嚴密！

情節也不會如此連貫。

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自己是重生了？

正琢磨著，一個信封從前排同學手里傳了過來，上面有他的名字。

打開一看，里面是張女生的照片。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個子不高，大眼睛小鼻梁，齊耳短發，笑容文靜而甜美。

這，就是他的初戀女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