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劉建明的汽車走遠，張儒文對手下打了個手勢，手下會意，悄然跟隨而去。

張儒文翹著嘴角，無言地拍了拍許榮斌的肩膀，此舉意味深長啊！

接著張儒文就大步走到一行人的最前面，進入政府大門。其他人也魚貫而入。

張儒文回到縣長辦公室，馬上喊下屬進來，道：“去查一下劉建明是不是真的要去德縣，去徳縣的目的是什么，為什么到我們這里來？”

下屬答應一聲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先前離去的衛(wèi)兵回來了，悄聲對張儒文道：“縣長，我們跟蹤劉建明的汽車至恩縣境內，見那輛汽車確實是去了德縣?！?

張儒文點了下頭，道：“好！”衛(wèi)兵退下。

許榮斌正坐在辦公桌前，將原先散落的一些文件，重新整理好，收放了起來。想著今天劉建明來時的情景，又對他這間陋室做了調整。

此時，外面有衛(wèi)兵來報：“許先生，曹副縣長讓您過去一趟。”

許榮斌想到劉建明這次造訪的事情，使得政府里的某些人浮想聯翩。他這段時間怕是不能安穩(wěn)了！

許榮斌笑了一下，顧自擺了一下頭，便出門去了曹路寬的辦公室。

果然，落座之后，曹路寬開門見山地就問他道：“斌兒，劉建明是你約來的嗎？”

許榮斌搖頭，表示不是。

曹路寬又道：“那你既已把他請入政府，為什么不去稟報，反而自己去招待他呢？”

這問題問的，讓許榮斌覺得非常無語，皺了一下眉，道：“僅僅是一個老同學路過進來看看我，還有必要去打擾旁人嗎？”

曹路寬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斌兒啊，你也不想想來的人是誰，那可是劉督辦的親侄子??！你這樣自作主張，豈不是讓縣長很沒面子？！”

許榮斌道：“不管建明的身份如何，他于我而言，只是昔日的同窗好友。難道只要有人來看望我，就要向縣長大人通報嗎？我招待一下自己的朋友就成了不給縣長大人面子嗎？”

曹路寬無奈地指指許榮斌，道：“你……你……斌兒啊，你……”卻說不出一句話。

許榮斌站起身來，對曹路寬一禮道：“如果曹副縣長沒有別的事情，在下先告退了！”說完，起身離開曹路寬的辦公室，曹路寬氣得拍了一下桌子！

曹路寬心道：“這個外甥呀，怎么就一點都不像曹家人呢！”

許榮斌再次回到他的辦公室，發(fā)現此時這間陋室又被有心人給整理了一遍。

許榮斌望著窗外，想著，幸好有劉建明的不請自來，許榮斌相信，建明會明白他讓建明親眼看到的事情，但愿能夠幫上苦難中的錦縣人！為此，他許榮斌甘愿冒這個險！

再說劉建明，瞅到身后跟蹤的人過了恩縣以后，再也沒有跟上來。便命令司機，將車停下來，對一名衛(wèi)兵說道：“你悄悄回去，查查如今的錦縣到底是什么情況，明日這個時間在此地匯合！”

衛(wèi)兵答應一聲下了車，隱沒在暮色中……

這個冬天特別得寒冷，饑寒交迫中的人們，很難熬過這個冬天。

路上甚至都可以看到被凍死的尸體。有人為了一口飯賣兒賣女，有人拖家?guī)Э诘靥与y去了關東，而又有人成了土匪！

魯西地區(qū)災難尤其嚴重，天災人禍不斷地欺壓著這塊古老土地上的人們！

可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錦縣的稅務征繳工作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絲毫沒有因為這些天災人禍而影響到稅收的進度！

這天，一輛全副武裝的汽車疾馳在這片土地上，一隊人馬緊緊護衛(wèi)在車后。可見，這也是一輛不同尋常的汽車！

快進入錦縣境地的時候，汽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人，此人身材魁梧、體型健碩，渾身上下透露著睿智和果敢。誰能想到，此人正是山東督辦劉士昌！

劉督辦下了車，早就換上了便衣，他令手下幾個人也換上便裝，跟隨自己一路前行，進入錦縣地界。后面的手下人將車開到隱蔽之處，等待接應。

今年山東大旱，錦縣正是重災區(qū)。

此時，田野中一片蕭條，寒風凜凜，吹起地上的沙土，在空中打著旋兒。

劉督辦等人進入錦縣地界不久，便遠遠看見一位老大娘正在用鐮刀艱難地削著樹皮。

因為天氣太冷，這些樹皮變得異常堅硬。老大娘艱難地削著，把削下的哪怕是一點點的樹皮都放進她隨身攜帶的破兜子里。

寒風吹動老大娘那頭亂蓬蓬的白發(fā)，她那張臉也如樹皮一樣的干癟，嘴唇裂開了口子。

身上的棉襖已經臟得看不出顏色，上面還有幾個破洞，露出烏七八黑的棉花。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老大娘竟穿了雙單鞋，鞋上的口子，幾乎將她那三寸金蓮全都露了出來，讓人看著有點心酸。

劉督辦不禁走過去問道：“大娘，您削這些樹皮做什么？”

大娘抬了抬她那張疲憊的臉，混濁的眼睛里露出驚恐的神色，她慌亂地要藏起削下的那點破樹皮，卻一下子割破了自己的手！

劉督辦趕緊上前道：“老人家，不要害怕，我們只是過路人！”

大娘上下打量著這些人，覺得他們不像是壞人，就答道：“削下的這些樹皮是給俺家小孫子熬湯喝的，他快要餓死了！”

劉督辦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里一片荒涼，除了附近的幾棵樹外，看不見一戶人家，就問道：“大娘，這里離你們村子多遠呀？”

大娘苦笑了一下，道：“這里離我們村子大概有二十幾里路了。”

大娘停下，坐在地上喘了口氣，又道：“俺們村子附近的樹皮早就被吃光了，連樹根都給挖出來了！我在那邊實在是找不到吃的了，才不得不來到這么遠的地方。今兒算是幸運的，能遇到這幾棵榆樹。再榆樹皮可比別的樹皮好吃呢！”

劉督辦問：“大娘，地里的莊稼呢？沒有一點收成嗎？”

大娘嘆了口氣，道：“唉！今年天旱，地里收成不好，又遇上了土匪，把個家里搶了個精光！就這，還要交稅……”

大娘說著，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破口袋背在肩頭，慢慢地站起身來，卻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有摔倒，趕緊抓住了旁邊的樹。

劉督辦疾步上前扶住老大娘道：“大娘，您是想回家嗎？讓我們送您去吧！”

衛(wèi)兵過來，接過大娘手里的破口袋，另一人背起老大娘，就要走。

老大娘掙扎著拒絕道：“不行不行，這可使不得！”

劉督辦道：“大娘，就讓他們背著您吧，您是哪個村的？”

大娘掙扎了幾下，終于有氣無力地癱倒在那衛(wèi)兵的背上，說道：“潘莊?！?

于是，幾個人跟著大娘來到潘莊。

此時，寨門早已破爛不堪，寨墻也塌陷的差不多了。

村子里的房屋也塤壞了許多，到處是殘垣斷壁，煙熏火燎過的痕跡猶在，一片破敗景象。

饑餓的人們，在街邊或躺或坐，神情麻木地看著來人，許是沒有了力氣，竟沒有一個人上前詢問。

幾個人把老大娘送回家，那是個被土匪洗劫過的院子。北面是五間青磚瓦房，被大火燒過，此時已經疲憊不堪。

大娘走進最東邊一間比較囫圇的屋子里，這里灶上架著口破鍋，旁邊放著個破盆子，里面有一點水。

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躺在一張燒剩下的破席子上，已經奄奄一息了。

聽到有人進來，小男孩的眼皮動了動，竟沒有出聲！

大娘趕緊從口袋里抓出一把樹皮放進鍋里，掏一瓢涼水進鍋，點上火。嘴里說著：“寶兒啊，奶奶給你熬粥喝?。　?

小男孩仍然閉著眼睛，嘴里哼哼道：“奶奶，我不要吃樹皮了，太苦了，我咽不下去！”

劉督辦實在看不下去了，對手下使了個眼色。一個衛(wèi)兵上前，把隨身攜帶的干糧拿出來遞給老大娘。

劉督辦道：“大娘，先給孩子吃這個吧！”

老大娘驚喜地接過干糧，“撲通”給劉督辦跪下道：“謝老總送俺回來，還給俺干糧！”

劉督辦趕緊攙扶起大娘，道：“老人家，不要這樣！”

大娘掰了一小塊兒干糧遞給寶兒，道：“寶兒，有干糧了，趕緊起來吃?！?

寶兒卻躺著沒力氣動。大娘就掰了一點兒干糧塞到他嘴里。

又過了一會兒，寶兒才慢慢地嚼動了起來。大娘見寶兒吃東西了，那張悲苦的臉上，才有了笑容。

劉督辦忍不住問大娘，道：“大娘，孩子的父母呢？”

大娘告訴劉督辦道：“他爹被土匪給殺了，他娘跳井死了，一大家子人，就剩下俺和小孫子兩個了！”

劉督辦道：“上邊沒有派人來救濟嗎？”

老大娘苦笑了一下，道：“人們都成了這樣，還要被逼著交稅，還說什么救濟呀！”

劉督辦的臉色變得鐵青，道：“還有這樣的事？！”

大娘道：“老總，您看到街上那些等死的人了嗎？但凡上面有點人性，也不會把人逼成這樣?。　?

聽大娘這樣說，劉督辦心情十分沉重。他令手下，將干糧全部拿出來，交給大娘，又給她留了點錢，才告辭出來。

劉督辦接下來會去哪里呢？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