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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干戈

  • 云海無極
  • 周伽童
  • 3415字
  • 2024-01-07 22:40:54

“你要走?”

沒想到回到桃林的第一件事,是孟松承要離開。

“我得到消息,父親已經到了空聞山,正與數位叔伯商量對策,不日之后便會圍攻天機紫微宮。蔣兄和我都擔心天雪的安危,商議后由我前往曹山營救。”

“是要抓緊了。”云漠光也緊張起來,時間緊迫,必須盡快趕到檀樅身邊。

孟松承有意提醒她,“每拖一日,便會有更多的命債被記到薛檀樅身上,也會有更多的人認定當年聞空山莊滅門純屬正義。”

“我想,事情進行到這一步,檀樅已經放棄扭轉輿論了。”

“你也放棄了?”

“與其扭轉輿論,還是救更多人的性命實際些。檀樅通曉是非,從未傷害過善良之輩。因父之過,他日夜背負良心拷問,本已放棄復仇。若不是至親之人盡在局中,若不是衛(wèi)天雪有意讓圖紙泄露,都不會引發(fā)這場浩劫。”

“天雪確實沒能想到這么遠。”

云漠光雙目如炬,譏笑道:“無心之失也好,有心之失也罷,只問造成的后果她愿意分擔嗎?”

孟松承語塞。

云漠光的目光失去了焦點,道:“還是把錯推到別人身上更容易些,對不對。”

轉身離開的那刻,他看到房檐之下燕子離巢。

碧空飄云,卷云落雨,一切都是宿命使然。

孟松承走后不久,蔣術奇便敲門進來,“孟兄,同你辭行了?”

“嗯。”

“昨晚,他輾轉未眠,半夜跑去后山捉了一罐新鮮的土鱉蟲,研磨好,留給你治療跌打損傷。還有方才,明明已經走出半截,又返了回來,扛著一頭昏迷的麋鹿,囑咐我用鹿血為你益氣養(yǎng)血。”

瑩晶之物在眼眶里微閃,她道:“我沒有生他的氣。”孟松承做的,足以抵消內心的任何仇恨了。

“方旭已經將五福堂的趁手藥膏悉數采買裝車,隨時都能出發(fā)。”

咫尺之間,滄海桑田,蔣術奇淡淡道:“我?guī)湍銚Q藥吧。”

云漠光將藥貼接過來,“我自己也可以。”

“雖然于大夫幫你正了骨,但起碼要養(yǎng)月余才能康復。”蔣術奇強調道,盡管云漠光聽不進去。

她果然所答非所問,“術奇,鹿有靈性,把它放了吧。”一則,此情受之有愧;二則,來日是敵,不如一別兩寬。

蔣術奇點點頭,“好,你說怎樣就怎樣。方旭也置辦了諸多補品,倒也夠用。”

藥貼覆蓋上紫黑色的左肩,冰涼的刺痛感一波一波向上,侵蝕著耳后的神經,“我很難把折磨柳白櫻的孟松承和照顧我的孟松承聯(lián)系到一起。”

“是人皆有兩面,對敵和對友截然相反,并不沖突。”

“術奇,你也有兩面嗎?你的敵人是誰?”

看著心愛人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一掃蔣術奇內心陰霾,說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和薛檀樅的目標是一致的。”

云漠光迷惑不解,又迅速明白他的暗示,“是孟千山下的毒?”

“嗯,時至今日,我才明白父親隱瞞真相的原因,那時他已病危,而我行將就木,這是保住梧桐谷的唯一辦法。”

云漠光誠懇地發(fā)問,“我能幫你什么?”

“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總是涉入險境,不要那么勇往直前,總讓人提心吊膽。”

“我答應你,若無意外,是最后一次。”云漠光莞爾一笑。

蔣術奇嘴角上提,“那我們說好了,不得有違。”

“這是什么藥膏……不像是土鱉蟲的味道。”云漠光細嗅,“倒像是‘金佛手’的墨參續(xù)魂膏。”

“沒想到你的鼻子也靈得很。”

“真的是啊。這可是難得一求的靈藥!剛才以為是土鱉蟲,擔心藥效不足,涂了厚厚的一層,后悔死了,十兩黃金都被我涂沒了,你也提醒一下。”

“再貴也貴不過心意,我是汗顏才沒說出口。”

云漠光盯著掌心里這一小罐,“都是心意,沒有輕重之分。聽說就算是‘金佛手’親手制作,半年也不過得一罐,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這一罐是從慕容先生那里高價收來的。圍攻空聞山的消息一出,你定會盡快動身,我就知道這藥定會派上用場。”

蔣術奇的理解讓她深懷感激,“你知道圍攻空聞山的都是誰嗎?”

恰逢早上的信鴿剛剛把前線的消息傳回,“去奪寶的匪徒幫派暫且不論,紹興李家、滎陽范家、滁州裴氏、三清劍派、青城派、九華山今明兩日將于空聞山會和。”

“這么多。”

“李和躍、范故里原本就聽從于乾元山莊,沒什么稀奇;裴相如與衛(wèi)苑交好,涉入其中,恐怕是衛(wèi)叔父授意。只是乾元山莊占得先機,已派人看守住各大要道,清理尸骸,救治傷者,把控住了局勢。后來者再難居上了。”

“止殺伐、救人命,的確是功德。我擔心孟千山借此良機,統(tǒng)領群雄,怕是一言九鼎。他若言之鑿鑿將罪責推到檀樅身上,定無人有疑。”

“見招拆招,前方未必是絕路。”

“一時我想不出辦法來破此局。”

蔣術奇聞言一笑,“你放心,我有對策。最起碼救治傷者的功勞,他怎么也攬不到自己身上。撫州的姬先生先他一步,聘請方圓百里的數十名江湖醫(yī)師前往,碰巧在孟莊主抵達之前支上了醫(yī)帳。”

“此外,我特地托人給慕容先生帶了一封信。若他肯來,人心盡歸云夢谷,或許能制衡乾元山莊的稱霸之心。”

“慕容先生?他肯趟這渾水嗎?”

“以仁者之心,盡君子之責,他怎么會推辭呢。論醫(yī)術,除了‘金佛手’外,再無人出其右;論身手,也不比溫先生差呢。”

“慕容先生還懂武功?”

“沒錯,還是慕容先生的妻子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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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慕容世家的輝煌,坊間傳聞更多的是慕容行云妻子蕓娘的來歷。蕓娘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女子,記憶破碎,言語凌亂,舉止畏縮,像一只迷路的乳豹,時不時便會露出兇狠的模樣。這樣的女人,若不是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根本不會有人收留。

“你有沒有名字?”月光下,慕容行云在賀蘭山的山壑里發(fā)現了她,講了第一句話。

蕓娘被嚇得一縮,一屁股坐到地上,手掌被地面干枯的樹枝扎了一道口子。寒冬臘月的天氣,她赤著雙腳,衣衫破舊,死死的瞪著他。忽而,轉頭朝著月亮狼嚎一聲,呼喚同伴來救她。

那時的慕容行云才十七歲,見形勢不妙,想拔腿就跑。偏心有不甘,悶頭抱起眼前這個臟兮兮的女人一起跑,就這樣,一路拉拉扯扯回了蜀地。

在馬車里相處的十天里,她恭恭敬敬接過食物,半跪在馬車里的一角,連掉落的渣子都一并吃掉,像豢養(yǎng)的家禽一樣乖順,卻時刻提防著慕容行云的善心。

回到云夢谷之后,慕容行云替她問診,推算蕓娘約莫二十三、四,而且還生育過。可把她扔在荒郊野外的人能是好人么?多半瞧她模樣不錯,騙來她的身體,便始亂終棄,不由心疼憐惜。

“你叫什么名字?”云夢谷的房間里燈火通明,婢女為她梳發(fā)的時候,慕容行云心疼她遇人不淑,同她說了第二句話。

她找不準音調,嘴唇擠到一起,手指著屋頂,“云,天上的,云。”

“天上的云瞬息萬變,誰也講不清云的命數。做地上的蕓吧,悉心照料,便餓不死。”用水土將天上的云培好,就是蕓娘名字的由來。

除了蕓娘做過母親,慕容行云還發(fā)現,她曾經有過量食用洋金花的跡象,而這可能是引發(fā)精神失常的主因。

慕容行云把她當做一個新奇又好看的病例來研究,不允許谷里的其他大夫接近她,久而久之,滿心念著她冷了還是熱了,高興還是難過。

從吱吱呀呀開始重新學習說話將近用了一年的時間,與此同時,洋金花的毒素也從她身體排出,眼看她恢復了神女一般清冷出塵的容顏。

“還記得你曾經的名字嗎?”慕容行云問道。

她笑起來像山頂的苞葉雪蓮一般炫目美好,“真的不記得了,繼續(xù)喚我蕓娘也無妨啊。”她盯著自己的手掌,有片熒光的楓葉在閃閃發(fā)光。

見這一幕,閱盡奇人異事、千奇百怪的慕容行云仍免不了驚訝,“你是習過武的?怪不得,洋金花除了有致幻的效果,還有壓制內力的作用。”

“我記憶全失,早已不記得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模樣。習過武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一直侍奉在側的丫頭告訴我,我應該有一個孩子,對不對?你能不能告訴我,是在哪里發(fā)現我的?”秋波粼粼的眸子盯著眼前干凈熾熱的少年。

慕容行云的臉上流露出青澀的不舍,“你要走嗎?”

“這天下間,任何一間診室,都沒有病人賴著不走的道理。”她一笑,好似春風都被揉碎了。

慕容行云見她看待自己的眼神慈愛非常,不由添了幾分怒氣,“蕓娘,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

“是什么眼神。”

“別把我當成沒長大的少年。把我當成一個男人,你的男人。”

“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要因為一間小驛站耽誤了腳步。比起你,現在還有另外一個人更需要我,我要先把記憶找回來。”

每當她運功之時,總會有一些過往的片段闖入她的腦海。但這些片段支離破碎,根本連不成一段。還有內功的口訣,盡管有幾個句子能清晰的復述出來,但前后次序根本搞不定。

慕容行云看她十分苦惱,只好插手此事。結合天干地支、氣象占星、經絡穴位的相關知識,幫她排布口訣的次序,又向溫先生請教空缺的部分,盡可能補充完整。憑借這些武功口訣,調查蕓娘的來歷。還從自身練起,確定功法之效,才敢拿給蕓娘嘗試。

就這樣,蕓娘從一個落魄的狼女變成了慕容世家里最神秘的少夫人,而慕容行云從一個鉆研醫(yī)術的靦腆少年變成了樣樣精通的慕容先生。

行云無定,云驚夢回,映水藏山,千形萬象。云夢谷慕容行云,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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