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故道
- 云海無極
- 周伽童
- 2639字
- 2023-12-19 21:44:28
滾滾的黑煙還游蕩在地面,兩道幼小的身軀緩慢的匍匐著,逃脫了濃煙的魔爪,爬了出來。瞧不出本來面目的熏黑的小臉,對著認不出模樣的家園漠然的流著眼淚。
“走吧。”六歲的柳白櫻提醒道。
四歲早慧的薛檀樅扭著身體,蹲坐在溫熱的土地上,瞧著家園的亭臺樓宇都成灰燼,半空飄著的閃亮灰塵將天真單純的黑色瞳孔鍍上一層厚重的復雜陰沉。
幼嫩的臉上低垂著腦袋,終于用胳膊拄起身體,站了起來。
“走吧。”柳白櫻走過去拉薛檀樅的手。
薛檀樅突然甩開柳白櫻的手,跑到濃霧邊緣,撿起了一塊銅板。他怔怔的看著這枚被熏黑的錢幣,吸引來柳白櫻的圍觀。
她悲哀的想著,提醒道:“就一枚銅板,買不到什么東西。”
“它是無價的。那些壞人搶了那么多值錢的東西,就剩這個了。有它在,我們就不會忘記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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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競秀,云海浩渺,金輝奪目,宛若仙境。
許是空聞山聚集了太多的英靈,當陽光照在薛檀樅身上的時候,有如涼風過境。世上總有一些人,意外的再也看不到下一刻的風景。
他和柳白櫻本是幸運的,在屠殺和火光的雙重玩笑下,承載著三十七人的求生希望,在死神的注目下,得以存活,進入無極門開啟了新的人生。
本該應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可,沒想到柳白櫻這一生也匆匆。
當登山道沿途開滿的簇簇野花出現在他的視野里,悲憫的神情浮現在這張冷漠的面孔上。花,倒是比十八年前開得更艷麗了。那些生的意志,并沒有消失,而是轉移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身黑衣的薛檀樅旁若無人的走進了殘破的聞空山莊,與這片廢墟融為一體。唯獨他懷里的白壇,受人矚目。
明明目標人物就在眼前,可聽說了他的高超身手和狠辣手段,山莊內外蹲守的人馬都不敢上前。
“不怕死的,可以留下來。”他的聲音很低,可偏偏能讓所有人清晰的聽見。
那些人不敢忤逆上峰號令,在草叢里匍匐得更低,將身軀隱藏起來,面面相覷。當四枚細小的石子以迅疾不及掩耳的速度懸停在東、西、南、北四方向的站位最靠前一人的眼珠前一寸,強大的氣旋四周盤桓,猶疑不定的人們終于意識到生命的可貴,轟然而散。連同飛鳥獸蟲,都感受到這種倉皇的躁動,沖上天空。
當山莊四周再無其他生命的蹤跡,他終于開啟機關,走入了暗道。
暗道里有薛荻帶領眾人在等他。
泛著幽火的暗道,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像把十八年的鄉愁都容納進去;足夠冗長的臺階,讓他的腳步聲稍顯沉重,像把天地孤獨的悲傷都墜在重心。
每往下邁一步,便是比無情更薄情一分。
漠光。
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
不要來。
他在內心祈禱。
終于到轉角處,他交換墻面的東南西北四塊石磚,暗室門應聲開啟。
暗室的黃金散發出低調的古銅色,凝聚成瞳孔里的一點光影,在他抬眼的一瞬,仿佛世間再也沒有如此瑰麗的眼睛。
眾位女子被他身上散發的孤傲荒寂的氣質所吸引,舍不得移開片刻目光。
“樅兒,你終于到了!”薛荻欣喜萬分,這一刻足足盼了六日。盡管暗室里備了足夠的水和食物,但長時間不見日光,不免打擊士氣。
“姑姑。”薛檀樅也不免抱歉。
“這是……”薛荻盯著那只掌心托著的白壇。
“是白櫻的骨灰。”
暗室里一陣無聲喃喃,震驚又好奇。
“怎么回事?”薛荻擔心事有變故,替眾人發問。
“毒癥無根治之法,白櫻她……不想拖累大家。”薛檀樅想了一個絕佳的理由,望向每一雙投來目光的眼睛。
薛荻深深地嘆了口氣,“都是命運造化。眾姐妹,柳白櫻雖與我們相識不久,但總算與我們風雨同舟過。我們一起為她超度,好讓她黃泉路上走的熱鬧些。”
二十余人紛紛盤腿而坐,雙手合十,冥想祈禱。雖然僅僅一炷香的時間,但團結一心的溫暖讓薛檀樅內心的冰寒消融掉一半。接下來,他要為這些正值大好年華的女子努力了。
“這些黃金是怎么回事?”冥想結束,薛荻走到堆成墻的黃金面前,邊撫摸邊納悶。
“如您所見,這就是父親利用販毒賺取的不義之財。”
“這么多?”薛荻掩飾不住驚訝,如果每一塊金磚代表的是數個家庭的破裂,那么這四面金磚壘砌的墻承載了多少罪惡呢。
薛檀樅嗤笑,“秦始皇為了建造阿房宮,舉全國之力,尚不能完工。這天機紫微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腳下的地宮連接著四周的群山洞府,就算將這間暗室塞滿黃金,也是遠遠不夠的。”深層之意,他沒有講出來。假如一味毒藥,得十兩白銀,即一兩黃金。這滿屋的黃金,得販賣了多少味毒藥,算計了多少條人命!
薛荻垂下頭顱,反駁道:“大哥實在該死,可罪非他一人之罪,是世道之罪。那些親自將毒藥下到同伴、首領、敵人甚至是素不相識之輩的飯碗杯盞里的人,就沒有罪嗎?常言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縱觀歷史長河,哪一位上位者悲憫過勝利背后的家破人亡?連歷史都信奉強者生、弱者死的鐵律,否則怎么會有那么多人搶破了頭也要進來分一杯羹,他們就不知道但凡寶藏都沾著血嗎?”
薛檀樅不否認姑姑的論調,道:“復仇若不徹底,便會有反噬,白櫻就是先例。今日我站在這里,不光是為了復仇成功,還要減輕你們后半生的噩運。目標明確、適時停手、克服貪念,才不會讓最終的罪孽落在她們的肩上。”
薛荻轉頭打量身后一眾年輕容顏,無不生機勃勃,正當大好年華,欣然一笑,“她們的命是夠苦了。”
“天機紫微宮的陷阱布置完畢,姑姑,何不帶領她們離開這里?”
薛荻皺著眉頭不解,“大敵當前,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就算你運籌帷幄,也難保其中變數。”
“如果今日在場之人都出現在天機紫微宮,豈非給了對手一網打盡的機會?同甕中捉鱉有什么分別。要讓對手捉摸不透我們的用意,逼迫他們投鼠忌器,才好坐收漁翁之利。兵不厭詐,是這個道理吧。”薛檀樅嘴角的笑意輕松肆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那你想讓我帶她們去哪里?”
“紅鷹已死,孟千山率眾前來,乾元山莊徒留一具空殼,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薛荻終于明白他的用意,“調虎離山?”
那低沉的飛眉微微一展,“地宮內岔路縱橫,機關交錯,踏錯一步,便會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更重要的是,拿衛天雪的性命是要挾不了孟千山的。”
“我留人策應你。”
薛檀樅搖搖頭,表情甚是沉靜,“不,若這地宮之內除我之外盡是敵人,豈不是連思考的時間都可省去。”
沿路走來,薛荻真切體會到天機紫微宮的可怕,整個地宮之內凝聚著凌駕于生命之上的恐怖氣息。在地宮周圍搭建的通道脈絡,在分岔口相遇,黑漆漆的洞口和甬道交錯,如同野獸那口參差不齊的獠牙,恐怖猙獰。
“沒有人比你更了解這里的構造,按你說的辦也不是不行。只是空聞山四周被團團包圍,若想掩人耳目離開實在太難。”
“有一條路,可以讓你們安然無恙離開此地。”薛檀樅心一陣扯痛,又想起了云漠光。
見他忽然落寞,薛荻忍不住上前關懷,“樅兒,云姑娘她不來了嗎?”
“不來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一瞬間,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眸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