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團圓幾家別離,就像太陽不懂為什么月亮要折射他的光輝。——
江柏川走后,家變成了房子。蕭明乾被江柏川留下來,待在夏淼身邊護她周全。
學生們罷了課,夏淼就待在家里,也只想待在家里。起初夏淼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同,先生以前忙的時候也是幾天不回家,她以為她會習慣。只是在一個和平日里一樣的午后,夏淼又做了糕點,打包準備給先生送去,剛提起紙袋雙手便頓在空中——先生去前線了。
夏淼的心就像是被挖走一塊,空缺的那部分看得見山,看得見海,卻唯獨不見她的先生。夏淼告訴自己,先生不會食言的。可她總覺得先生帶走了什么。不然曾經百看不厭的小說怎么會變得索然無味;她最愛的玫瑰又怎會雜草叢生,平日里最喜歡的食物也味同嚼蠟。
蕭明乾說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夏淼說確實變了,只有先生在身邊的時候,她才算完整。
宋明瑞帶著溫云凝三天兩頭來找夏淼蹭飯,再不就是拉著她一起出去散步。江柏川很早之前就交待過他,要是哪天要上前線了,就讓他多來看看。因為宋明瑞的經常光顧,屋子里總算多了些煙火氣。
有時在幾人聊天中,宋明瑞總會有意無意插幾句“老江別的沒有,就是命大,閻王爺都不敢收他”此類的話,是在寬慰夏淼,也是在寬慰自己。
可他自己都不信,江柏川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倔脾氣,前幾年中槍的時候,在寄回來的信上卻變成了擦傷。更何況江柏川此去兇多吉少。
蕭明乾接手了江柏川部分工作,宋明瑞和溫云凝的婚禮也提上日程,其它的事都在按照計劃走。
是一個好晴天。
夏淼好好打扮了一下,穿上定制的旗袍,是墨綠色,還有金絲繡著花紋。這是和先生那件長衫配套的,這次她來出席,還代表著先生。
宋明瑞和溫云凝的婚禮是在教堂舉行的,當牧師宣告契約成立時,這對新人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中接吻,將靈魂交與彼此。
夏淼看著他們,陽光透過天窗將他們環抱。夏淼心里是祝福,腦海里想著的卻是自己和先生。
宴席散后,夏淼找到宋明瑞,后者已經喝高了,溫云凝在旁邊照顧著。夏淼也不繞彎子,直接把先生交待的兩本書交給他們,說了兩句祝福的話就走了。
夏淼回到家時,已然天黑。以前這種時候,她應該是挽著先生的手回來的。前線條件艱苦,不知道先生吃不吃得飽,舊疾有沒有發作,會不會有點空閑想想她......
不知怎的,當晚夏淼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對先生的思念日漸加深。一直等到天蒙蒙亮,她才堪堪睡去。
夏淼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睜眼看看手表,已經十點多了。
頂著還未消散的睡意,夏淼給宋明瑞兩口子端了兩杯茶。
宋明瑞一臉急切:“嫂子,這是你送過來的嗎?”,手里是《戲里稱王》和《雪地里的梧桐樹》。
他昨天喝斷片了,早上聽了妻子說的書的事,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夏淼點點頭:“這是柏川讓我送給你們的,他說對你們很重要。”
聞言宋明瑞和溫云凝對視一眼,心里都蹦出一個念頭:他都知道。
《囚狼》對國軍的重要性不亞于赤旗對組織的重要性,江柏川把這么重要的東西都給他們了,那是不是就可以說明,江柏川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在更早的時候,赤旗和國軍談判,就是江柏川出席,期間除了會議內容保密外,就是商談兩方合作問題。合作包括兩方的政策方針都要統一戰線,不得內訌。
可后來戰事好轉,國軍出爾反爾,大面積清掃赤旗組織,導致赤旗不得不轉入地下工作。一方面要戒備敵人,一方面還要防著自己人。
夏淼說:“我不知道你們在做什么事,但是柏川沒反對,我也不干涉。他還說了,你們只管走自己的路,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一定會鼎力相助。”
宋明瑞和溫云凝喜出望外,從夏淼家出來后直奔聯絡點。
把宋明瑞兩口子送走后,夏淼還想睡個回籠覺,卻發現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是三秋,江柏川的設計師朋友。江柏川住院的時候兩人見過一面。
三秋看見夏淼笑了笑,行了個紳士禮。
夏淼又去泡了杯茶。
三秋從文件袋里拿出幾張首飾設計圖:“江太太您好,我叫安迪,也可以叫我三秋。這是江設計的項鏈,因為我忘記了下一條項鏈要用什么材料,所以才來冒昧打擾,請太太見諒。”
這些都是江柏川親手繪制,原材料會口頭相告,但是他最近因為追到了喜歡的女孩太過高興,把江柏川的要求忘得一干二凈。
夏淼一張張地翻看設計圖,順著線條輕撫,仿佛還能感覺到先生的溫度。當時間沉淀出浪漫背后的付出,愛的細節才漸漸浮現。
夏淼告訴三秋,余下的項鏈不必再做,把設計圖留給她就好。
三秋會意。臨走前還告訴夏淼,說:“江真的很愛您。”
夏淼笑了笑:“謝謝你。”
在偶爾想先生的時候,夏淼就會彈彈琴,經常偶爾。琴音順著風捎給玫瑰,帶給蝴蝶,也捎去了遠方的思念。風把故事吹到前線,把牽掛講給他們聽。
宋明瑞把《囚狼》交給聯絡點,傳達給上級,申請撤銷刺殺江柏川的命令。收到的回復卻是:等待調查。
“等待調查......”宋明瑞把信紙往桌子上一摔,起身轉過去扶著沙發,“老江都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他們還要調查什么!?”
溫云凝看著信,無奈道:“沒辦法,我們信任江柏川,不代表他也能取得組織的信任,畢竟在他們那里,江柏川是國軍的人,還是《囚狼》的主筆。組織已經被騙過一次,損失慘重,所以這一次必須更加慎重。”
宋明瑞:“可是......”
溫云凝:“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也擔心。可是我們不能拿著幾千名同志的性命去賭,贏了固然皆大歡喜,如果輸了,那就是萬劫不復。”
宋明瑞忽然覺得老江那句話是真他媽對:他這輩子干不成什么大事兒。
窗外的月亮彎成尖尖,也許那是夜晚在對著哪里的人微笑。
是嗎,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