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載終于慢慢轉過身。他的目光掃過那幾株足以讓外面修士搶破頭的高品階靈草，眼神卻沒什么變化，好像那就是幾棵野草。他微微點了點頭，只說了句：

“勉強入眼?！?

任務完成得挑不出毛病。但羊梵梵看著師尊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忍不住想起秘境里的種種——飄在空中的山、奇形怪狀的生物、難纏的鬼蜂，還有忠毅門那幾個有意思的人……

她心里那點想分享的小念頭，還是沒壓住。

猶豫了一下，她裝作不經意地補充道：“師尊，那個秘境……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好多從來沒見過的寶貝，可惜時間太緊，沒來得及細看?！?

語氣里藏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期待，盼著能得到哪怕一絲回應。

可游載的目光甚至沒在她臉上多停一刻。他重新轉向窗外，聲音平淡，甚至帶著點若有似無的嘲諷：

“一個小秘境而已，靈氣稀薄、法則不全，能有什么稀奇東西？叫你去是取草，不是游山玩水、多管閑事。要不是為了這祛穢草，這種層次的秘境，我闕仙門弟子，看都不會多看一樣?！?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嘩啦一下把她心里那點小火苗徹底澆滅了。

原來……她覺得新奇有趣的經歷，在師尊眼里只是“不值一提”、“游手好閑”。她那點見聞和收獲，根本不值得被在意。

甚至連她語氣里那點小興奮，都被理解成不務正業。

羊梵梵低下頭，藏起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低聲應道：“……是，弟子知道了?！?

大殿里又恢復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游載仙尊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羊梵梵行了一禮，默默退出靜嶼殿。殿外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卻覺得有點冷。懷里那匣原本打算“買糖”吃的靈石，好像也突然不甜了。

她抬頭望了望闕仙門遼闊的天空，嘆了口氣。

師尊他真是……

傻杯。

帶著一身被師尊凍出來的涼氣和說不出的郁悶，羊梵梵默默飛離了靜嶼殿。仙門景象依舊宏偉，靈氣充沛得能讓外面的人瘋狂，可現在只讓她覺得有點悶。

修煉？回去對著墻打坐，腦子里循環“看都不會多看一樣”嗎？暫時不想。

她漫無目的地在云里飛著，突然想起個地方——山腳下那個雅客苑。

想到那兒，還有住在那兒的人，她心里那點堵似乎散了一些。那地方挺特別，或者說，住那兒的人挺特別。一個伶人，整天待在那個小小的、甚至有點破舊的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

說來也怪，闕仙山腳下明明有幾個熱鬧的小鎮，可這位偏偏把家和戲臺安在了一個荒蕪偏僻、只有野薔薇瘋長的山坳里。

羊梵梵以前溜下山玩的時候偶然發現的，之后偶爾會去看看。大多時候，他都在唱戲，或者練嗓。水袖輕甩，身段柔軟，唱腔時而婉轉時而蒼涼。

就算臺下空無一人，只有風吹薔薇的沙沙聲，他也會認真唱完每一出戲，像是唱給天地，也唱給自己。

那種專注和沉浸，和仙門里的爭強好勝、師尊的冷漠苛刻完全不同，總讓羊梵梵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要不這次去認識一下？”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以前只是遠遠看，這次心情不好，或許可以走近點，打個招呼？聽聽戲，說不定還能說兩句話？總比回去面對修煉室強。

這么想著，她就調轉方向，朝記憶里的那個山坳飛去。

越靠近，野薔薇的香氣越濃。可當她輕輕落在那個熟悉的小院外時，卻發現里面靜悄悄的。

戲臺還在，擦得干干凈凈，旁邊小屋門關著，窗臺上空無一物。院子里薔薇開得正好，反而更顯得這里空蕩無人。

羊梵梵愣了一下，走上前。臺上沒人，院里沒聲。

“出門了？”她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確實沒人。“是出去游歷了？還是有事暫時離開了？”

她站在空蕩蕩的戲臺前，仿佛還能聽到往日那悠揚的唱腔，看見那翩然的身影?？上В@次聽不到了。

一陣山風吹過，卷起幾片花瓣，落在空無一人的臺子上。

期待落空，那點因為叛逆師尊而跑出來散心的小火苗，也被這陣冷風吹滅了。

果然，今天就不該做什么計劃外的事。

無所事事，又懶得再去別處逛。羊梵梵嘆了口氣，最后看了一眼寂靜的戲臺和繁盛的薔薇，轉身駕起法器，慢吞吞地、老老實實地朝闕仙門飛回去。

得了，散心失敗，冒險見聞被嫌棄，連唯一的娛樂項目也沒趕上。

看來今天注定了，只有修煉室那面墻不會拋棄她。

羊梵梵的身影化作天邊一個小光點，最終徹底消失在闕仙門方向的云層里。

方才還寂靜無聲的雅客苑，一角繁密的花影忽然輕輕動了一下。一道身影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似的，從斑駁的陰影里挪了出來。

那是個男子的身形，如今瘦得快沒有人形，卻意外地撐起一身洗得發白、邊角有些破損的淡青色戲服。

他一只手死死撐著身旁的柱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另一只手無力地垂著，指尖微微發抖。

陽光透過交錯的花枝落在他身上，照出他過分蒼白的皮膚，那是一種久不見天日的、近乎透明的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

幾縷黑發被虛汗打濕，黏在泛著病態潮紅的額角和頸邊。

他長得極美，是一種被病痛細細折磨過的、脆弱而驚心的美。眉間籠著揮不散的疲倦與陰郁，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憊的影。

嘴唇沒什么血色，嘴角卻似乎天生微微上揚，即使此刻緊緊抿著，也像含著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又悲涼的苦笑。

他微微抬頭，望著羊梵梵消失的方向，眼里情緒復雜——有一絲沒能相見的遺憾，更多的卻是深不見底的疲倦和自我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