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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葉清宜在思考了兩天后,約楚墨遲在咖啡廳見面。
躺在病床上的楚墨遲聽到后,笑著點了點頭,說:“好。”
隨后手指輕撫著已經掛斷的電話,眼睛里的愛戀遮掩不住。
“楚公子,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們建議你長期住院治療,你再這樣三天兩頭的跑出醫院,對你的身體百害而無一利。”
主治醫生翻著病例,苦口婆心的勸道。
楚公子扯了扯蒼白的唇角:“不跑出去,我的病,就能治好?”
“這……我們會盡全力延長你的生命。”
醫生啞然半天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以后,給出了這么一個回答。
楚墨遲不在意的笑了笑,“既然怎么都是治不好的結果,我還有什么可避諱的……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主動給我打電話,說什么,也是要去的。”
這些天他的腦海中一直反反復復的回蕩著,葉清宜和周赫擁抱的畫面,病痛的折磨都沒能摧毀的一個人,這兩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每每被心口的疼給震醒。
然后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他的體重也迅速的在下降。
其實,是后悔的,可卻……又不后悔。終究她是如他所愿的幸福了,可心口真的太疼了。
親手把摯愛推出去是什么感受?
痛不欲生不能形容。
葉清宜,楚墨遲可以為你赴湯蹈火死而后已,卻也只能后退到你見不到的地方,等多年以后,你福澤深厚,子孫滿堂,是不是還會記得,曾經你的生命里出現過一個叫做楚墨遲的人?
如果可以,不要忘了他好嗎?
他很想在你的心里留下一道淺淺的淺淺的痕跡。
不,你還是把他干干凈凈的忘了吧,他也有他的驕傲啊,既然不愛了,你就好好的幸福的繼續活下去吧。
楚墨遲在病房里,換下了病號服,對著鏡子拍打了兩下蒼白的面頰,手指用力的揩了兩下微微泛青的唇,面色雖然還有些病態,卻終究是帶上了些血的紅潤。
醫生看著他的舉動,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我們認識了這么多年,你怎么一點長進也沒有?”
楚墨遲蒼涼的扯了扯嘴角,笑道:“煩勞你從國外薪資優厚的醫院趕回來,既然竟成了定局,你回去吧。”
“什么定局?!”醫生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還不到最后的時刻,你說什么氣餒的話,我在這方面研究多年,我一定會找到治療你的辦法。”
“別犯傻了,婉婷,回去吧,你走了……”
“我走了,你就可以安心等死了,是不是?!”郗婉婷情緒激動的將病歷單摔在桌上,“楚墨遲,我瞧不起你!”
“你如果喜歡,就該去把她搶回來,不喜歡,就不要再做出這么半死不活的模樣來。”
“……”楚墨遲在短暫的沉默后,說,“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發這么大的火氣。”
郗婉婷最煩最無力的就是他這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態度:“隨便你,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你自己看著辦。”
說著,拿著病歷單,氣呼呼的離開。
楚墨遲看著她快步離開的背影,悵然的笑了笑,但愿,這一次她是真的對自己的病情放棄,他自己的身體是什么狀態,他最是清楚不過,用一個比較貼切的詞語就是——油盡燈枯。
終究,再深的情,都敵不過……命運。
葉清宜到了咖啡廳,卻接到楚墨遲臨時反悔,想要換地方的決定。
她對此并沒有說什么,拿著包走到了咖啡廳的門口,楚墨遲大大咧咧的開著一輛改裝過的摩托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將頭盔摘下,笑著問道:“怎么樣,我這車。”
葉清宜對摩托一向沒什么研究,瞥了兩眼以后,微微點了下頭,“不錯。”
楚墨遲也沒在意她敷衍的態度,“走,上車,帶你去個地方。”
葉清宜沒有拒絕,直接就上了車。
楚墨遲將她帶到的地方,是一個交叉路口。
將摩托車停靠在一邊,從車上拿下來兩罐啤酒,丟給她一罐,說道:“還記得這里嗎?”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黑,昏黃的路燈照射著,行人很少,車輛也不多。
跟二十多年前的那天很像。
大概是……二十一二年前,葉清宜被司機從學校接回家,天色已經差不多完全暗了下來。
這里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她當時年紀還小,只在電視上看到過車禍,卻從來沒有親眼見到過,所以當她看到一輛跑車側翻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大半個車身已經變形的時候,她的腦子一時之間有些蒙。
前面大貨車的司機看到撞翻了一輛豪車,車身外面流了一地的血后,臉色一白,連忙將頭縮了回來,踩下油門準備逃走。
葉清宜舉著自己正在玩的手機拍下了肇事車輛,讓司機停下了車。
“你們……還活著嗎?”年齡尚小,見到這鮮血淋淋的場面,她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副駕駛上的小版楚墨遲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精致的跟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兒,彎下面斂著秀眉擔憂的模樣,一瞬間就撞進了腦子里。
他的頭上是被玻璃碎盤劃出的傷口,眼窩很深,駕駛座上是一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滿身都是血,頭上被破碎的車窗玻璃扎了進去,看上去恐怖萬分。
小清宜見他睜開了眼睛,就連忙問道:“你怎么樣?你還好嗎?”
司機在第一時間打了報警電話和120,同時還握著小清宜的手不讓她靠近。
這兩個人一死一傷,屬于重大事故,小姐年齡還小,這種事情還是不摻和的好。
那是楚墨遲第一次見到葉清宜,自此也拉來了兩人長達二十多年的羈絆。
120來后,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但是女人已經死亡,回天乏術,楚墨遲傷勢很重,但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他被放上了擔架,眼睛卻緊緊的盯著葉清宜站立的位置,等跟她擦肩的時候,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小清宜從小就喜歡漂亮的東西,對于人也是一樣,偏偏小版的楚墨遲長得她很喜歡,于是一向倨傲的葉小公主咧開嘴角,笑著問道:“你是想要我陪你一起嗎?”
“小姐,時間不早了,先生在家該等急了。”司機適時的出聲提醒道。
小清宜撇了撇嘴,權當自己沒有聽到,巴巴的等著小墨遲的回答。
小墨遲巴巴的點了點頭,像極了一只怕被遺棄的小流浪狗,他年紀還小,尚不懂得死亡的意義,卻還是潛意識里的想要尋找一個安心的存在。
而小清宜就是那個存在。
一周以后,葉家的小公主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蟲,這只小可憐長得好看,還會像只小尾巴一樣的跟著她,最重要的是……什么都聽她的,讓她分外的有成就感。
她只當自己是養了一只寵物,直到后來這只寵物有了犯上作亂的本事。
“帶我來這里做什么?”葉清宜對于這個地方,印象深刻的很,過去的很多年里,他們經常來到這里。
楚墨遲坐在一邊的木椅上,指著前方的路口,“當年,我就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你。”
年幼不懂驚鴻一瞥,一見鐘情的意義,如今想來……那時,便是了。
葉清宜對此保持了緘默,“我今天找你來,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說清楚他心中隱隱已經猜到了什么,卻還是希望她能親自說出口,畢竟……人就是很矛盾的生物,不到最后的絕望,做不到放手。
“我跟周赫已經決定要結婚,她看著他,說,“以后,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橋歸橋,路歸路?”他低聲重復了一句,口齒間都是苦澀的味道。
“我會跟自己愛的人結婚……”她表述著未來的種種生活,描繪的很美好,但有一點最不好。
她的未來愿景里,沒有他的位置。
曾經,他也在心里設想過千萬種,他們在一起的生活,他以為他們會有一輩子。
可到頭來,連一個月,一天,一個小時都沒有了。
“清宜。”他輕聲的呼喊了一句,在她的目光看過來以后,輕聲問了一句,“他對你好嗎?”
其實,這話完全是多此一問,周赫愛不愛她,上一次在醫院的走廊里,他看的還不真切嗎?
只是,還是想問,好像只有從她的嘴里聽到的回答,那才是真正的答案,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提。
“好,很好。”她回視著他,回了一個好字還不夠,還多加了一個很好。
他笑著點頭,“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的橋歸橋路歸路,也答應你的不再聯系。
只希望,未來的你,一切都好。
葉清宜深深地看著他,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的那么干脆,“……你身邊的那些個女人,以后不要再沾了,她們跟著你為的什么,你應該清……算了,既然說了以后不再聯系,我還婆婆媽媽的跟你說這些干什么。”
“清宜。”他注視著她略帶懊惱的小表情,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真實,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他此刻,就想要多看一眼,再一眼,以后,再這么近距離細致的在心中描摹她的面容,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能多看一眼,都好。
等哪一天真的閉上了眼睛,一切就真的成了永遠。
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嗯?”葉清宜聽到他的輕喚。
“以后……如果他欺負了你……”他下意識的就想要說,以后,如果他欺負了你,記得告訴我……
可是在話即將說出口的那一刻,他才猛然間想到,他已經沒有資格再說出這句話。
該怎么說呢……能怎么說呢。
日后如果她真的受了欺負,他……已經是一塊墳墓,該怎么去保護她?
一瞬間的悲傷蔓延,楚墨遲的喉嚨就是一哽。
逼她失望的是他,迫使她離開的是他,撕毀兩人感情的是他……放不下的還是他。
我的……清宜啊。“他不會。”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為他續下了后面的話,“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楚公子一樣的多情。”
楚墨遲心頭一空,哽著的脖子越發的柿餅乾,“那就……好。”
葉清宜覺得今天的楚墨遲有些奇怪,她接連看了好幾眼,卻說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
“你……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嗯。”他說,“有一句。”
葉清宜:“什么?”
楚墨遲伸出手臂,面上又帶上了慣常寵溺的笑容,“抱抱?”葉清宜看著他伸開手臂的模樣,卻是半天都沒有動彈,只是眼神防備的看著他。
楚墨遲斂下眸子,連同咽下心中的苦澀,伸出長臂將她緊緊的抱在了懷里。
她不適的想要掙扎,他卻抱的更緊,好像……要將她揉進骨血,啞聲道:“別動,求你讓我多抱一會兒,最后一次。”
或許是他聲音里的痛苦太深,又或者是他身上彌漫的悲傷太重,葉清宜沒有了掙扎的動作,心中卻是一片的蒼茫,是她想多了嗎?
為什么,她此刻,竟然感覺到了他的不舍?可,既然不舍,又為什么要弄出那么多的女人?
他明知道,她最厭惡,最不能原諒的就是——背叛。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犯了她最深的禁忌。
她想過原諒的,想過諒解,甚至放棄了底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也不能當她是傻子啊,外面的周公子多情的名頭已經傳遍,她該怎么再告訴自己一切都是誤會?
楚墨遲,你親手毀掉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知道嗎?
葉清宜以前,真的有想過,就那么跟你攜手到白頭,可你卻先放開了她的手。
“照顧好自己……”我愛你。
無聲的那三個字,只有唇在動,只有心在顫抖,卻什么聲音都沒有。
葉清宜略略抬眸朝他看了看,是錯覺嗎?
她怎么好像聽到了,本不該聽到的三個字。
在她的疑惑視線中,楚墨遲輕輕的摸了摸她的秀發,笑著問:“怎么了?”
葉清宜狐疑的視線持續了幾秒,然后搖了搖頭,“沒什么。”
是錯覺,她對自己這樣說。摩托車上風馳電掣,他的背后坐著這輩子唯愛的女孩兒,他在送她,去到另一個男人身邊。
“葉清宜!”風中,他大聲的喊了一句,耳邊是呼嘯的風,是快速閃過的汽車。
她聽的不真切,風又大,“什么?”
“……”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