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大伙兒確實太累了，在來之不易的勝利熏陶下更容易睡去。

季墨想著這些夜以繼日辛苦了這么久的同志們，不僅心生憐憫和歉意。

不知誰在桌上扔出一包煙，于是，在大伙兒之間迅速傳遞開來。傳到季墨手上的時候，他也毫不猶豫地抽出一根點上了。

會場里的氣氛隨著煙霧繚繞重新活躍起來，有的小聲議論著，有的相互開著玩笑，有的彼此遞著眼色，有的放肆地長噓著氣，驅散困意，放松身體。

事情發展到這樣一個結果，有的人驚訝，有的人不以為然，有的人居功自傲。

這些，都被季墨的一雙利眼看在心里。作為隊長，他一直在思考著，怎樣撫平這些各式各樣的情緒。

他陪著同志們吸完了一支煙，清了清嗓子，擺著姿勢，準備發言。下面的同志見機行事，也立刻恢復了安靜，等著季墨講話。

季墨開口了，他說：

“首先，我還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肖龍一案花費了我們大量的人力、精力和時間，全隊的同志同心協力，不畏艱難，完成了這一轟動全市的大案。這少不了我們在座各位的功勞。應該說，這個案子已經大功告破，同志們可以暢所欲言，或談談對這個案子的看法，或談談破案的經驗，或談談這個案子對我們的啟示，當然啰，也可以談談我們下一步的打算，總之，大家不必拘言，我洗耳恭聽?！?

季墨的動員無人響應，下面還是鴉雀無聲。季墨望了一眼老頭，希望他帶個頭。老頭正低著頭和旁邊的黎鋒搭訕，并沒有注意到隊長的目光。

“老鄭，你來說說?！?

聽到季墨叫自己的名字，老頭才慌忙抬起頭來，坐正了身姿，睜大了眼睛掃視了一下全場。

老頭勉強地擠出一絲歪歪扭扭的笑意，推辭著說：

“還是讓小韓先說吧，我沒什么好說的，都是年輕人的功勞，年輕人了不起?。　?

然后他把頭轉向小韓，做了一個似夸非夸的鬼臉。

“老鄭，你就不要客氣了，還是你先說。”

季墨并沒有聽從老頭的建議，繼續催促他發言。

“既然領導這么看重我，那我就說說，不當之處還請大家伙批評指正?！崩项^無奈地說。

“在破獲肖龍一案中，我主要是起個后勤保障的作用，為大家服務，盡了點微薄之力。不過，在這一過程中，我看到了年輕人的力量，我覺得我們能夠克服重重困難，這么快取得決定性的勝利，這主要歸功于我們隊里的這幫年輕人。

首先說小韓吧，剛到隊里來的時候，毛利毛躁，自以為是，目中無人。從這一次來看，我覺得我以前對他有偏見，我要自我檢討。在這次破案過程中，小韓表現相當出色，譬如在走訪群眾的過程中，他一絲不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順藤摸瓜，逐步深入，最后訪到了那個秦華。要不是因為他的細心和執著，機會怎么會這么容易逮著。所以，我覺得，這個案子要表彰，首先要表彰像小韓這樣的一群年輕人。”

對老頭這一番不同尋常的謙虛和對年輕人的力薦，聽眾普遍感到不可思議，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們心里嘀咕著：

“這個原來永不服輸、藐視年輕人的老頭怎么突然變得這樣寬容慷慨了？真的令人難以置信?！?

小韓聽了不知是高興還是慚愧，坐在那兒挺得筆直，臉上火辣辣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身體在座椅上局促不安地晃動著，不知做什么好。

大伙兒似乎都注意到了他的失常表現，紛紛低著頭，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季墨意識到這樣下去，恐怕會引起內亂。他很明白老頭說這番話的目的。這話可謂是一語雙關，一箭雙雕。對準的恐怕不只是小韓，還有他季墨也包括在內。

一直以來，老頭對季墨的權威和年輕人的冒失感到耿耿于懷，在有些事情上他雖然做得天衣無縫，但稍微有點心智的人都不難發現他那一套幸災樂禍的把戲。

作為一隊之長，季墨盡量對老頭表示尊重，從不在公開場合揭穿他的老底。他甚至還勸年輕人也跟他一樣在老頭面前保持克制，不要輕易冒犯他。

所以，隊里看上去仍是一團和氣，也沒有因此引發內部危機，這都是一部分人忍讓的結果。

季墨本不想批評老頭，也不想對他表示不尊。但為了打破目前的這種尷尬局面，他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快，說道：

“老鄭，還是說說你對案子的看法吧。我一再強調，這個案子的告破是全體努力的結果。我們需要把這種團結共事的良好氛圍保持下去，我希望我們全隊同志都能明白。破案是我們的本職所在，也是我們的中心所在，其它的一切都必須服從和服務于這個中心。

今天，我們來討論肖龍一案，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怎么樣從中吸取經驗和教訓，進一步提高我們的破案能力和水平，使我們能夠更快地破獲更多的案子，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打擊和懲處犯-罪分子，讓人民群眾過上安心和諧的生活。”

季墨這樣一說，會場里更加安靜了。有幾個本來想發言的人也不敢輕易發言了。季墨也覺得自己越講越不對勁，講著講著就陷入了老頭設定的話題陷阱中。如果再繼續講下去，氣氛會更加沉重，比第一次討論這個案子的時候情況更糟。按道理，現在案子已經成功告破了，大家應該高興才對。沒想到會剛一開始，就陷入這樣的僵局。

季墨瞄了一眼身旁的黎鋒，即刻意識到讓他發言比較合適。于是，他推了一下他，讓他說話。

黎鋒心知肚明，立刻就領會了季墨的意思。聲音洪亮地說：

“聽了鄔振軍的案情匯報，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金海東到底還干了多少壞事。他是不是掌控著一個更大的犯-罪團伙或者黑-社會組織。

從他的言行和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這不是沒有可能。在辦案過程中，他曾多次振振有辭地威脅我們，說我們抓他是不明智的，會給我們帶來災難。所以，對這樣一個人，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雖然他已被我們羈押。但他的勢力還存在，而且這股勢力到底有多大，接下來會干出什么事來，我們也不知道。這對我們來說，仍是目前潛在的一個最大的威脅。

我本人認為，我們應該把工作的重點轉移到摸清這些不為人知的情況上來。一個案子并不能因為抓了一個人就能了事，要徹底解決問題，有些工作馬上得開始做，悄無聲息地開始做，切勿打草驚蛇，雷聲大雨點小是沒有用的。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需要堅決、果斷、迅速、有力，馬不停蹄，一舉殲滅。”

黎鋒一說完，會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季墨鼓得最響，時間也最長，待大家停頓下來以后，他還獨自鼓了幾下。

在黎鋒的帶動和影響下，會議重新步入正軌。接著，小魏、小韓、鄔振軍、小孟先后發了言。發言緊緊圍繞著肖龍一案展開，個個言之有理，把會議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最后輪到季墨發言時，他已感到聽覺和視覺的極度疲倦，為了盡快結束這場冗長的邀功會，他只象征性地講了三句話，“第一，同志們辛苦了；第二，今天的會議開得很好；第三，就按照大伙兒說的去做?！?

這樣的結尾大大出乎同志們的意外，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一下子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