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今天是2020年6月20日，還有一天便到了一年中白天最長的日子。

今天是文理分科的最后一天，徐香凝的心已經定了，反正，對她而言，一切都成了定局。難道現在還能反悔嗎？不可能。

夕陽出來了，今天的夕陽很溫柔。徐香凝看著自己的影子發呆，忽然間，另一個影子出現在了旁邊，徐香凝抬起頭，看見了馮志康。

“走吧？”

“去哪？”

“沿河。”

“你瘋了吧！”

徐香凝不知道馮志康為什么會突發奇想，而且，馬上就要晚自習了，今天的老師還不知道是哪一位呢。

“你知道我們快要分別了嗎？”馮志康說。

徐香凝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點點惋惜。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留下一點點特別一點的回憶。”馮志康說，“只關于我們兩個人的回憶。”

徐香凝將臉轉向了另一邊，心里想著：我們之間的回憶難道還不多嗎？那么多欣喜那么多遺憾，難道還不夠嗎？

“走啊！”馮志康忽然拉出了徐香凝的袖子，可徐香凝的外套沒有拉拉鏈，于是，里面的短袖露出了一大片。

“你干嘛？”

“走啊。”隔著袖子，馮志康拉住了徐香凝的手，兩人跑了起來。徐香凝并沒有反抗，她瞇起了眼，感受風的味道。太陽不會那么快就落山的，可明天之后，日子就要變得越來越短了。

也不知道馮志康是從哪搞來的電動車，徐香凝起初很擔心，可看到他嫻熟的操作之后，終究放下了戒備。

“你要帶我去哪里？”

“沿河啊。”

“為什么不在這邊沿河呢？”

“這邊這么黑，你不怕我對你做些什么嗎？”

有病啊，這就把自己的歪心思暴露出來了嗎？

電動車經過楓晴大橋，這個時間段，車子很多。馮志康在人流中穿行，顯得得心應手；徐香凝卻莫名地驚慌，不停地說：“慢一點，慢一點！”

來到廣場，轉彎，走下坡路，來到了沿河公園。繁華地帶就是不一樣，到處都可以看到人。大人、小孩、老人，臉上都帶著笑意。馮志康沿著馬路騎車，這條路同樣窄，但有了非機動車道，好受很多。他在一個路口處停了下來，這里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的人比剛才更多。

徐香凝看著馮志康停車，遠處是廣場舞的歌曲，哪怕在徐香凝聽起來很土，不過，看著老人們扭著各種花樣，依然覺得有趣。

“走吧。”馮志康說完，向著河邊走。一道寬闊的樓道，一直延申到下面。那里也有一塊空地，可以說是離楓晴河最近的一塊空地。不過，現在的水位線并不高，所以河水離得很遠。

“我們就這樣逃了晚自習，不會被王明罵死嗎？”徐香凝問。

“逃都逃了，誰還關心那么多啊。”馮志康確實很樂觀，手扶在欄桿上，挺直了腰板，好像不覺得這是什么狼狽的事情。

徐香凝也幾乎放下了，反正，最嚴重的后果也不過是老人機響起，傳出媽媽的聲音而已。

但現在這個時候，媽媽怎么可能還會怪我呢？

“對了，來一中之前，你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樣的啊？那個四中，真的有那么糟糕嗎？”馮志康忽然問道。

遠處就是向山，沒有什么過多的燈光。馬路被高大的樹木擋住了，一中也幾乎無法辨認。徐香凝仔細思考著馮志康的問題，撐著腦袋，慢慢地說：“其實，我的初中生活也沒有那么糟糕，老師把我當成寶。在學校，也沒有被其他同學欺負，最多覺得我是一個書呆子，更何況，大部分人還是羨慕的。不過，確實很空虛……”

“找不到競爭對手？”

“不是，是找不到一個真正意義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馮志康笑了笑，繼續問：“那一中呢？你覺得創新1班怎么樣？”

“一中很好啊，至少我遇見了，嗯……很多像你一樣的人。”

“呵。”馮志康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想說‘因為遇見了我’，那我可開心壞了。”

徐香凝也笑了：一年了，他沒有變，他還是那個自戀狂。

她將眼神轉向了河面，河水泛著波紋，一條又一條，給人一種律動，給人一種生命力。忽然，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她站在了云上，前面就是一中的大門，就像來一中的第一天做的夢一樣。不過，這一次，一中的大門上沒有倒計時；爸爸也不在偷看她的日記本，而是微笑著揮手，像是送別。

回過神來，就像上次夢醒一般，眼前是那個男生的臉。那張在圍欄內苦苦哀求的臉、那張在軍訓時依然戲謔的臉、那張在競賽失敗之后黯然神傷的臉、那張在夕陽下神采奕奕的臉。所有的這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而這場夢的結局就是昨天，那個“文科”的按鍵把她喚醒了，未完成，就是這個夢的結局。

我從家庭逃離了，卻沒有從生活中脫離，因為生活中有愛，所以永遠悲觀。

兩人離開了人多的地方，沿著河邊走。河邊的小徑，沒有什么燈光，也會遇見來往的人。徐香凝堅信，上次來到這里時還沒有這條小路，不過那確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對了，你初中的生活怎么樣？二中的學習氛圍是不是很好啊？”徐香凝問。

“二中嘛，成績好的學生肯定比你們多。學習氛圍的話，重點班確實很好，像我的班上，雖然也有幾次抗議作業很多的風波，但總體來說還是幸運的。只要你肯討論，下課一定可以找到人。想玩呢，也總會有人陪，這就很好。

“但是，普通班可能還不如你們，最起碼，普通班里已經好幾年，甚至可以說從來沒有出現過A加。好的一起進步，差的一起滅亡，這就是二中。其實，本質上，二中和四中是一樣的，只在乎好學生的成績，只是二中的好學生多一些，僅此而已。”

徐香凝又一次看向了對面的一中。學校是不會有高樓的，再加上角度的問題，現在完全看不到了。一中是怎么樣的呢？是不是和所有學校一樣，只會在意那些優秀的人呢？以后的社會是怎么樣的呢？是不是會讓那些底層的人自取滅亡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說的高大上一點啊，你的夢想是什么？”馮志康問。

徐香凝歪起了腦袋，想了很久才回答：“考上一個好大學啊，不然還能怎樣？”

“哪所大學呢？”

“我就不說了吧，別到時候什么都沒考取。”

“夢想嘛，又沒說一定要實現。”

“那……瀟州大學吧，你知道我會這么回答的。”

馮志康停下了腳步，說：“所以，我們的那個約定，還算嗎？”

徐香凝回過頭，臉上是猶豫的表情，不過，最后還是說了那一個字：“算。”

馮志康笑了，在這黑暗中同樣燦爛。

徐香凝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笑容的背后有多少不舍。

“那我們兩年后再見。”

“嗯，兩年后，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這明明不是最后一天啊，為什么這么傷感呢？

來自楓城的河水還在緩緩地流著，他們的故事或許完結，或許還在不易察覺的角落里，生根，發芽，長出美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