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回到醫所后,凌峰便向萍姨請辭,言明今夜的二人帶來家中父親出事的消息,他必須要回家處理一下。
凌峰再三表示,不會將巫族的事情泄露出去。
其實凌峰并未接觸到多少巫族的秘密,他至今也不知隱山的具體位置以及進入之法,因此萍姨并不擔心他會泄露什么,當即關心了幾句他家中的情況,并讓阿寬明早駕車送他離開。
第二日清早,阿寬駕車送凌峰到達與蕭白蕭墨兩兄弟見面之地。
“我已來不及與小梅師父告別,請阿寬哥代為轉達吧,感謝她這段時日的悉心教導。”自從開始跟隨小梅學醫,凌峰便一直尊稱她為師父,說是禮數不可廢。
“另外,煩請阿寬哥將這個轉交給阿云姑娘。”
那是個長方形的木盒,像是新作的,透著新木的清香,盒壁刻著繁復的云紋。
阿寬一一應了,目送他們離開,便調轉馬頭回去了。
隱山內山,躺在床上的阿云幽幽醒來,看見坐在床邊打瞌睡的人,低低喊了聲:“小梅。”
小梅猛地驚醒,立馬來查看她的情況。
“阿云你醒了?可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只是有些疲憊。我有些渴了。”她的聲音,沙啞中透著疲憊。
小梅趕忙去倒了一杯水。
“你在沒有月光的朔日強行啟動聚光陣,消耗可是平日的十倍不止,更何況這之前你還補了護山陣法,不疲憊才怪。”小梅心疼地訓道。
“我也沒想到,飛石竟然趕在了護山陣法最弱的朔日出現。當時再不使用聚光陣把它擊碎的話,長老們撐起的防護陣恐怕也要被擊穿了,到那時,醫所就要被毀了。”
她接過小梅遞來的水,一口氣喝下,接著問道:“我躺了多久了?”
“一天兩夜了。”
“這么久?”
“你這次的消耗實在太大了,需要好好休養幾天。對了,”小梅轉身從桌上拿來個木盒,“林公子父親出事了,派了家里人來尋他,他要回家一趟,走之前讓阿寬把這個交給你。”
阿云接過木盒,那上面的云紋緊致而繁復,雖是新刻的,卻有一種古樸大氣的感覺,她看著很是喜歡。
輕輕打開木盒,阿云卻是愣了。
盒內鋪著柔軟的棉布,上面靜靜躺著一只玉簪。
玉的成色極好,晶瑩而剔透,簪尾雕刻成了鳳羽花的模樣,三條枝葉纏繞成一個美麗的形狀,在尾部綻放開來。褪去了五顏六色的鳳羽花也褪去了那份灼人眼的艷麗,獨留一份清冷的高貴。
沒有見過鳳羽花的人,是做不出這種簪子的。
鳳羽花的尾部,細細地刻著一個字,云。
她記得前兩天阿寬說,他們在山上采藥時,看到一塊長條形的璞玉,被林峰撿了回去。
“他送你個簪子做什么?”小梅好奇到。
巫族的很多風俗與外界不同,在巫族,送簪子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而阿云知道簪子的含義,還是因為林峰的那句話,他說,男子只能將發簪送給妻子。所以,阿云才在看到這玉簪時愣住了。
他說,他幼時不知簪子的含義,所以才雕刻了一枝送給疼愛自己的阿姐。那么現在呢?
木盒里還有一張紙條,阿云打開一看,里面只有四個字,“等我回來。”
小梅湊過來看了一眼,突然福至心靈,“阿云,他對你,不會是……”
“我現在有點亂,想一個人靜一靜。”阿云苦笑道。
“好。我先下去,吩咐他們做些吃食過來,你躺了這么久,需要吃點東西。”說完,小梅輕輕退了出去。
看著手中的玉簪,阿云心里泛起陣陣苦澀。
她是小巫女,是下任大巫女,這身份帶給了她萬人的尊敬,卻也束縛了她的人生。她不能選擇從醫的道路,也同樣不能決定自己的婚姻。為了大巫女血脈最好的傳承,歷任大巫女的夫婿都是巫族適齡男子中,于術法、陣法一途天賦最高的人。
她已到適婚年齡,想必這次母親歸來,就會為她張羅選婿的事情。
她知道這一點,一直都知道。可是當她跌入那個溫暖而陽剛的懷抱時,當她聽到那聲莫名讓人安心的“別怕”時,她還是無法控制地心動了。
他不知道她可以御風,舍下命來救她,用他寬厚的背為她阻擋崖壁的各類凸起。那樣的呵護,記憶中除了林叔,再也沒有其他人曾給予過她。而林叔因她而亡,父母待她都不甚親熱,尤其母親一直忙于巫族的事物,忙于修煉和督促她修煉,不曾留意過小小女兒心中的孤寂和落寞。所以,她其實是有些貪戀那個懷抱的。
然而她清楚,那不是她可以奢望的。所以她冷靜地將自己的心關了起來,把剛剛冒頭的小火苗撲滅在了萌芽階段。她一直都做得很好,甚至于在教授他醫術的過程中都不曾有過任何異常。可是,一切的努力卻被這支玉簪打破了。
他告訴她,他喜歡她,愿聘她為妻。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低低的自語,充滿了酸澀和無奈。
阿云終是將簪子放回了木盒,又將木盒放到了柜子的最深處。
半個月后,巫族長老會收到了大巫女傳來的信件。
“根據隨行醫者的描述和判斷,這病并不像是瘟疫,從出現癥狀到死亡的時間太短了些,且并不是大面積集中發病,而是零散發病,這情況,倒像是中毒。”萍姨放下隨行醫者寫給她的信件說道。
“大巫女也是如此判斷,但究竟如何,恐怕還需要大醫長親自過去看看。”邱長老說道。
“是,我會親自帶人過去。”
“好,隨行的醫者,就由大醫長指定吧。長老會這邊,孔長老和齊長老留下,其他人和我一起護送小巫女過去。”
“阿云也要去?”
“這是大巫女的意思,大巫女似乎在那里發現了那東西的痕跡,怕是想要畢其功于一役。”
“那東西真的在茗山?”
“大巫女已有九成把握。”
“可是,天選的大巫女尚未出現,即使大巫女和阿云聯手,想要完全除掉那東西,恐也無十足把握。”
“總要試試才好,畢竟它的力量還未真正蘇醒。”
既是大巫女的決定,萍姨自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回去挑選隨行醫者。她原是想要將小梅帶上,托阿云照看醫所,但既然阿云要走,小梅便只得留下了。
第二天天未亮,巫族的人馬便出現在雙影山上,急急向茗山的方向趕去。
“萍姨,母親當初離開,便是為了尋找那東西?”
“是,云佩示警,預示著那東西的力量即將蘇醒,大巫女想趁它尚未造成災難之前,至少將它封印起來。當然,能徹底除掉它最好,只是……”
只是,傳言中說,能除掉它的,只有天選的大巫女,而怎樣才是天選的大巫女,歷來只有大巫女才會知曉。也許母親就是天選的大巫女也說不定。阿云心想道。
阿云不再繼續詢問,而是閉目修煉起來,她要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便給母親提供最好的幫助。
此時,曦國王國里,一位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靠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喝著身旁太監喂過來的藥,間或有一兩聲咳嗽聲傳來。
須臾藥畢,中年男子又輕咳了兩聲,低低說道:“李希,你說,峰兒可還活著?”
名叫李希的太監忙回復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還在人世。國主還應多放寬心,調養好身子,否則殿下回來看到,定會心疼的。”
這中年男子竟是當今的曦國國主東方玉明。只是他四十不到的年紀,雙鬢竟已斑白。
國主看著這空曠的寢殿,緊閉的門窗,心里溢滿了苦澀。
王兄說的對,他太優柔寡斷了,如果當初,他按照王兄的吩咐,在他走后立刻奪去戚家的權力,這一切便不會發生。峰兒也許還會逃走,但他終究會把他平安接回來的。
戚家是玲瓏郡主的舅家,戚家家主,也就是玲瓏郡主的舅舅,乃是一國首輔,掌一國軍政大權。玲瓏郡主便是借了戚家之力,才敢追殺太子,軟禁國主,甚至在全國制造混亂。他沒有對戚家動手,只因玲瓏郡主剛失去雙親,他不忍讓她再因為舅家的事情傷心。可就是這一心軟,帶來了今日的禍端。
門外猛然傳來幾聲刀劍相撞的聲音,接著門被踢開,有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父王!”
“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李希痛哭著伏在地上叩頭。
“峰兒?你是峰兒?”國主顫抖著撐起身子。
凌峰撲倒床前扶住他。“是,我是峰兒,我回來了。”
“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國主說著,又急速咳嗽起來。
“父王,你這是怎么了?!”凌峰大吃一驚,這才看到父王鬢邊的白發,以及滿面的病容。
李希忙端來一杯水。
“殿下,您走之后,國主憂心過度,得了一場風寒之后,身體便不大爽利了,太醫看了說是心病,只能慢慢調養,彼時尚不嚴重。可一個多月前,玲瓏郡主說,殿下您已經……國主的病就又重了,雖然郡主也一直讓太醫瞧著,可總也不見好。”李希抹著眼淚說道。
“是孩兒不孝,連累了父王。”凌峰愧疚到。
“無妨,你回來了,父王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此時,門外跑來一個侍衛。
“啟稟國主、殿下,已找到玲瓏郡主,在慶云殿。”
“你去吧。”國主對凌峰道。頓了頓,他又說道,“給她找個僻靜的莊子,多找些人伺候著。”這便是要軟禁一輩子的意思了。
凌峰沉默了一下,點頭應是,帶著侍衛離開了。
國主望向窗外,長嘆了一聲,終究什么也沒再說。
窗外黑云翻滾,想來不久便會有雨落,而風雨過后,一切都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