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在這樣一種時刻，生命變成了丑惡的東西，一日無常萬事休，只有時間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在場者魂飛魄散，一個個呆若木雞，動彈不得，圓睜著眼睛，嚇得不敢出聲。

后來，張子正干嘔了一聲，雙膝亂抖，站立不穩，就像孩子似的一把抓住陳鳳臺厚實的肩膀。

陳鳳臺和徐延休都是連大氣也不出，他們只是愣愣地望著沈富棺材里這個發臭的不速之客。

郝思文與王朝茫然地面面相覷。接著，這老頭子悶叫了一聲，跳向前去，用手帕堵住鼻子，激動地向棺材里張望。

郝思文緊握雙拳，開始忙碌起來。

包勉仰起了頭，朝天望著。

“謀殺。勒死的?！?

郝思文簡短查驗后下此結論。他在馬漢的協助下，把這具尸體翻了個身。原來在發現尸體的時候，被害人臉朝下，腦袋靠在了沈富僵硬的肩膀上。

現在大家可以看到他的臉了，眼眶凹陷很深，兩眼睜開，眼球極其干澀，略呈褐色。但是臉并沒有變形的不可辨認。在那不規則的青灰色斑塊之下，是黝黑的皮膚。

現已松軟的鼻子，活著的時候必定是尖削的。臉因腐爛而松軟膨脹，但看得出來在腐爛前那些皺紋都很深。

馬漢用低沉的聲音說：“天哪，這個蠢貨好臉熟?。　?

賈貫道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他囁嚅地說：

“我也覺得臉熟，王朝。我估計會不會是……”

“遺囑和鐵盒可在里面嗎？”包勉干脆地問。

王朝和郝思文又是翻，又是搗，又是摸。

“沒有?！瘪R漢惡心地說。他瞧了瞧自己的手，然后偷偷把手放在大腿上擦了又擦。

“事到如今，誰還管那個！”展飛燕厲聲說。

“唉，包勉呀，你得推理真妙啊！”展飛燕打趣道，“真妙！打開棺材就能找到遺囑……”

王朝鼻子都皺到了一塊兒?！榜R漢！”

馬漢捱到了他身旁。王朝對他輕聲講了些什么，馬漢點點頭，朝后院的門那兒走去。

王朝又沉聲喊道：“張子正、徐延休、陳鳳臺，都回到房子里去。馬上。別向任何人吐露一個字。小五！”

一個魁梧的捕快從圍墻邊上走了過來。

“去把那些新聞記者打發走。我們現在不要他們來探頭探腦?！?

小五朝著墓地的慈善大街的門口縱躍而去。

“慧元，你們這些人，把那個棺材蓋上，把這東西弄到房子里去。來吧，郝思文，可有活兒干啦！”

碰上這一類事情該怎么辦，王朝捕頭比汴梁城里的任何頭頭都懂得多。

半盞茶時間（5分鐘）之內就對這所房子再次戒了嚴，客廳變成了臨時驗尸房，那口裝盛著雙料可怕內容的棺材放在地板上。

沈富的書房被征用為會議室，所有的出口都上了崗。通向客廳的門已關上了，馬漢的闊背靠在鑲板上。郝思文脫去了上衣，趴在地上對那第二具尸體忙得不可開交。

在書房里，賈貫道派孫立去給洪米大人報信。

人們在這房子里進進出出，都各有神秘的任務在身。

包勉臉朝著展飛燕，兩人相視苦笑。

“好吧，有一點是肯定的，”展飛燕舔了舔嘴唇說，“你的那套靈感，總算挖出了一件謀殺案，否則的話，這案件也許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

“我睡夢里都會看到那張可怕的面孔。”包勉喃喃說道。

即使現在展飛燕的動作讓人有無限遐想，包勉也沒有心思在展飛燕身上了。

包勉的兩眼有點兒充血，手上拿著一枚銅錢，不停地在手指間轉來轉去。

王朝得其所哉地吸進了一口氣。

“把他擺正，郝思文。”他堅定地對郝思文說，“我要讓那群人都進來認認看。”

“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你打算把他放在哪兒？”

“最好從棺材里搬出來，放在地上。馬漢，拿條毯子來，把他遮上，只露出臉?！?

“我得去搞點香水之類的東西灑灑，消消臭氣?！焙滤嘉脑溨C地發牢騷。

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完了，這第二具尸體被將就弄成可供觀看的樣子，讓人來辨認。

這些人挨個兒進出客廳，戰戰兢兢、臉色發白，似乎都不認識死者。

他們都看清了嗎？肯定看清了。人人都說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個人。

張子正，你呢？哦，沒見過！張子正非常難受；這種景象使他直犯惡心，他手里拿著香囊，不斷地湊在鼻子上嗅。

柳吟月精神集中，雙目凝視，若有所思。

何婆從病床上被拖了起來，由小五和楊懷英引領，她一點兒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何婆膽戰心驚地對這陌生死人的臉望了一會兒之后，就尖叫一聲，昏厥了過去，小五和楊懷英再加上兩名捕快通力合作，才算把她架回樓上的住處。

眾人全都再度集合到沈富的書房里。包勉和展飛燕緊跟在他們后面，讓郝思文單獨在客廳里與那兩具尸體做伴。

賈貫道，那位非常激動的賈貫道，焦躁不安地在門口等候他們。

賈貫道兩眼閃閃發光。

“難題解決啦，王朝！”

賈貫道以殷切的口低聲說。

“我剛才就感覺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那張臉?，F在我來告訴你，是在哪兒看見過它，在罪犯畫像陳列室！”

“好像是的。他是誰呢？”

“唔，我剛才讓人把程俊叫來了，他是我過去的牙行的合伙人。

“你知道吧，王朝，這是我到大理寺任職之前的事。我一直覺得我認識這個家伙。程俊幫我回憶了起來。這家伙名叫李達?！?

“李達？”王朝突然頓住了。

“莫不是那個造假貨的？”

賈貫道笑了起來?！罢媸呛糜浶匝?。不過，造假貨只是他所干的勾當之一。五年前，那時我們正在開辦法律事務牙行，我曾擔任李達的狀師。我們官司打輸了，李達被判刑五年，這些都是程俊剛才講的。

“算起來，李達必定是剛從牢里放出來！”

“是這樣嗎？從開封府監獄出來？”

“對！”

他們進入書房，每個人都望向他們。

王朝對一名捕快說：“小甲，快跑回府衙去，查一查李達的檔案材料，他是個造假貨的，過去五年關在開封府牢房里?！?

小甲一溜煙地走了。

“馬漢?！蓖醭┮曋?。

“你安排人去追查李達從牢里釋放出來之后的行動。查明他出來了多久，也許有足夠的時間干些什么好事吧？”

賈貫道說：“我派人給洪米大人報告這個新的情況。他命令我代他負責這里的事務。他正在那邊忙著對錢莊進行調查。

“尸體上發現什么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嗎？”

“一件也沒有。只發現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兩枚銅錢，一個空空的舊茄袋（古代男人的錢包）。甚至連衣服上也找不出線索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