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過辰時（07時），大門的門縫中夾著一封信。看到信里的內(nèi)容，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倒流了。

“為什么要殺我兒子！我明明交了贖金?。　蔽以趦?nèi)心瘋狂地吶喊道。

“害死你兒子的就是你自己。我看到你把箱子放在了船上。你當我發(fā)現(xiàn)不了有捕快在周圍監(jiān)視嗎？你讓我怎么拿錢？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了，不許報官。是你食言在先，怪不得別人?！?

信里的內(nèi)容讓我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哥哥……”

陳苗和武柏一直守在家中。馬漢把他們帶到墻邊，輕聲講述了現(xiàn)場的情況。

陳苗默默摟住妻子的肩膀，泣不成聲。

武柏一臉怒容，對馬漢喊道：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被綁匪發(fā)現(xiàn)了！捕快在搞什么啊！”

馬漢深鞠一躬。

“真不知道怎么道歉才好。”

武柏本想繼續(xù)責問，卻露出嚴峻的表情，不在言語。然后，他緩緩走向我說道：

“陳雄……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唉，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

武柏痛苦地撓了撓頭發(fā)，高大的身軀仿佛都矮小萎靡了幾分。

“……現(xiàn)在談這個可能不是時候，不過……你還是休息一段時間吧，生意的事情都交給我去吧?！?

我對他道了一聲謝謝。

馬漢顯得很不自在，又道了聲歉，拿著剛收到的信去找王朝了。武柏也走了。陳苗決定留下來，陪著我們。

下午申時（15時），王朝和馬漢來訪。兩位好像都沒怎么休息，滿臉疲憊，黑眼圈也很明顯。他們深鞠一躬，再次為捕快的失誤道歉。

“能否麻煩二位去一趟衙門？我們想把案子迄今為止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情況和你們梳理一下?！?

我和妻子請陳苗留在家里，我們與兩名捕快一起去了衙門。

抵達開封府衙門后，我們被帶去了一個房間。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有幾塊發(fā)黑的銀錠，邊上是裝著遺體的靈柩。包拯包大人就站在房間角落。他一看到我們便深深鞠躬說道：“請節(jié)哀順變?！?

王朝指著桌子上的銀錠說道：“這是湖里撈上來僅有的九個銀錠，其它的銀子可能被湖水沖走了，即使是這九個銀錠也已經(jīng)燒得不能使用了……”

這意味著我損失了四千五百兩銀子，但林兒都死了，一切都無所謂了。錢遲早能賺回來，可林兒永遠都回不來了。

接下來王朝要匯報調(diào)查情況，林兒的死因。

“做父母的聽我說這些肯定很難過，二位撐得住嗎？”

“沒關系。了解兒子是怎么死的，是為人父母的基本義務?！?

“尸體經(jīng)仵作確認是7-8歲的孩子，再加上綁匪最后信里所說的內(nèi)容，可以確認是陳林。陳林應該是被堵住了嘴，綁住了全身，藏在了船上。死于晚上戌時（19時），就是船艙著火的時間。”

我攥緊拳頭。正如我所料啊。送贖金的時候，林兒就被關在船上的木桶里。只要我掀開蓋子看看，林兒就得救了。在一片漆黑中，他該有多害怕??？想到這里，我頓感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唯有指甲戳進掌心的疼痛能讓我勉強保持清醒。

“林兒他……沒有被虐待吧？”

“沒有類似的跡象?！?

然而，這句話并不能給我任何安慰。從被綁架到死去，林兒在精神層面經(jīng)受的痛苦也是不折不扣的虐待。

“綁匪有留下什么東西嗎？”

“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船被燒沒了?！?

“船是怎么著火的？”

王朝的表情有些為難，嘆了口氣道：

“根據(jù)我們檢查后推斷，可能插蠟燭的油燈最下面不是水，而是助燃的猛火油，綁匪在船上都涂有猛火油。所以蠟燭燃盡的時候，瞬間就點燃了整艘船。猛火油遇水會燃得更旺。所以船在水上還是被燒得所剩無幾?！?

蠟燭是我點燃的，是我親手燒死了自己的孩子。攥緊拳頭的掌心涌出一股熱流，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綁匪最后的信里說道：‘我看到你把箱子放在了船上?！壏丝隙ㄊ窃谀芸吹酱牡胤?。在蠟燭點燃到起火期間，我們可以看到船艙里只有燭火的影子，沒有人。綁匪肯定看到和我們一樣的影像。他本想確認船周圍安全了，再上船熄滅蠟燭，然后確認贖金數(shù)量，開船逃走?？墒恰?

王朝露出苦澀的表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然而，綁匪發(fā)現(xiàn)有捕快在監(jiān)視船，沒有拿贖金就逃跑了。那稚嫩的生命卻被他撂在船上，迎接死亡的命運。

當晚，我遲遲無法入睡。害死你兒子的就是你自己啊……綁匪的話在腦海中一遍遍回響，折磨著我。理性告訴我，那是綁匪的歪理，但心卻被這句話刺的劇痛。如果我沒有報官，林兒就不會死了。從這個角度看，綁匪的話是不爭的事實。

九月初四凌晨時分，我好像稍微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是早上辰時（07時）了。

睜眼的同時，前一天的光景，還有林兒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事實仿佛無數(shù)尖針扎向我的全身。我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包頭蜷起身子。醒著是痛苦，存在也是痛苦。我在痛苦的湖里苦苦掙扎，機會要被淹死了。

“……陳雄？”

在我旁邊，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喚了一聲。

妻子做了起來，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我。也不知道她醒了多久，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我還有個伴兒。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一葉扁舟漂浮在痛苦的汪洋中，而我和妻子是船上僅有的乘客。但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沒事?！?

我對妻子笑了笑，站了起來。

走到客廳，已經(jīng)做好早餐的陳苗道了句“早安”。她沒有刻意安慰，也沒有畏畏縮縮，態(tài)度從容而自然。這讓我由衷感激。

用過早餐，我和妻子坐著發(fā)呆，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多虧陳苗忙里忙外。她向聞訊而來的人一一說明情況。私塾的王先生，林兒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我們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等等……陸續(xù)有人來，有人走。

我不禁感嘆，那天要是沒有陳苗幫忙，天知道會亂吃說明樣。

下午申時（15時），林兒的遺體從開封府衙回來了。捕快們把裝有遺體的靈柩抬進了大門，放在了庭院。

王朝走到我身邊，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在場，輕聲說道：

“我們一家找到了關于綁匪的重要線索。”

“……重要線索？”

我，妻子，陳苗都一臉驚愕地望著王朝。

“九月初二，下午送信的人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收了人一百文錢，在申時四刻（16時）送信到這來。但是對方長得什么樣，沒有印象。只記得是汴梁本地的口音。中午送信的也是同樣的情況。城外茶棚的老叟是申時四刻（16時）時，一位茶客的把信委托給他，說是酉時（17時）會有人來取。老叟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對客人的相貌看不真切。”

王朝緩了緩，說道：

“主要的線索是猛火油，這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東西。只有在工部的火藥作坊才有機會接觸到猛火油。我們可以初步斷定，綁匪很可能就是在火藥作坊工作的人?！?

“……能查到這么多，應該能很快抓到綁匪吧？”

“是的，我們已經(jīng)在調(diào)查火藥作坊的工人了。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