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芝山顯然跟方唐鏡所描述的如出一轍，是個成功富足、精于盤算、一副笑模樣的男人，就是稍微有點兒發福。

包勉把會面的時間定在了十八日戌時（19時）。祝芝山剛剛談成了一筆生意，此時正心情大好，因此表現得既友善又健談。

包勉做了自我介紹，解釋了會面的目的。這一次他至少沒有表現出對于探究純粹事實真相的那種極度熱情。而在祝芝山看來，對方應該也就是為了編寫一套關于著名罪案的話本。

祝芝山皺著眉頭說道：“好家伙，編這些東西干什么？”

包勉聳了聳肩。顯得自己不再那么神氣十足，而是力圖讓對方瞧不起。

包勉小聲說道：“人們就喜歡看這個噢。”

“這幫變態。”祝芝山說。

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挺和氣的，并沒有帶著那種更敏感的人可能表現出來的挑剔和厭惡。

“不過有人跟我說，你挺能說會道，會講故事。”

“啊哈！”祝芝山的雙眼放光，“這個你也聽說啦？”

包勉恰到好處地笑了。這不會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但是很有意思。

祝芝山靠在椅背上，全身放松，眼睛高興地瞇起來。

面前的這個男人，這個祝芝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看上去他無憂無慮，既富有又滿足，沒有什么悔恨內疚的想法，沒有什么寢食難安的往事，也沒有什么揮之不去的記憶。

但是也許，曾經的祝芝山并不是這個樣子。他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帥小伙兒。眼睛可能是稍微小了點兒，離得也稍微近了些，但除此之外絕對是個相貌英俊、體形勻稱的年輕人。

祝芝山現在有多大歲數？估計也就在五六十歲之間。那么在唐柏虎死的時候，他應該將近四十了。那時的他肯定不像現在這樣遲鈍，也不會有現在這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也許那時他對生活的要求更多，但得到的卻很少……

包勉小聲嘟囔了一句人們常掛在嘴邊的話：“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不，說老實話，我要是知道才怪呢。”祝芝山再一次挺起了身子，眼神中又透出了那股精明勁兒，“你不是個作家吧？”

“不，根本不是，實際上我是個偵探。”

包勉說這句話時謙遜的口氣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當然啦，我們大家都該知道的，汴梁新晉神探包勉嘛！”

不過他的語調中帶著幾分嘲弄。要是跟他的狐朋狗友在一起，他也許就會說：“這個怪里怪氣的騙子！好吧，我猜他那套把戲也只能哄哄女人們。”

盡管這種居高臨下的嘲諷態度正是包勉有意要引出來的，但他發現自己還是感到很懊惱。

這個人，這個在事業上算得上很成功的男人，居然對包勉表現得不以為然！真是讓人氣憤。

“你對我如此了解，”包勉言不由衷地說，“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我想告訴你，我的成功案例都是建立在剖析心理上的，永遠都要搞清楚人為什么要做某些事。

這是我對于犯罪行為最感興趣的地方。以前大家感興趣的是那種浪漫。在講述著名案例的時候也只是從一個角度，把它和愛情故事聯系在一起。”

“現在大不相同了。人們現在已經樂于了解到某個殺人犯殺人是因為他在三歲的時候受到過父親的斥責和冷落。如我所說，如今人們感興趣的就是罪案發生的原因。”

祝芝山輕輕打了個哈欠，說道：“要我說的話，絕大多數犯罪的原因都再明顯不過了。通常就是因為錢。”

包勉說道：“背后的原因從來都不會那么明顯的。這才是關鍵所在！”

“那么這也就是你的著眼點嘍？”

“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我的著眼點！有人建議要從內心的角度重寫一些過往的罪案，而犯罪中的心理正是我的專長。所以我就接受了這個任務。”

祝芝山咧著嘴笑了。“我猜，報酬豐厚吧？”

“我希望是，我當然希望這樣。”

“祝賀你啊。現在也許你愿意告訴我，我能夠做什么呢？”

“當然。是關于唐柏虎的案子。”

祝芝山看上去并沒有很吃驚，但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說道：“是啊，當然，唐柏虎那件案子……”

包勉有些不安地說：“這不會讓你覺得為難吧？”

“噢，至于這個嘛……”祝芝山聳聳肩膀。

“對你沒法阻止的事情生氣，又有什么用呢？徐秋月的案子已經是家喻戶曉了，任何人都可以提筆去寫它，我反對也沒用。不妨告訴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的確特別討厭這樣。”

“唐柏虎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現在又要重提這件不那么光彩的事兒，讓我挺難受的。不過，這種事情總是會發生的。”

“你倒真是個豁達的人。”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很明白沒必要干自不量力的事兒罷了。我相信你不會像其他很多人那樣，寫得讓人無法接受。”

“至少，我希望能夠寫得審慎一些，格調高雅一些。”

祝芝山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里并沒有多少真正的樂趣。

“聽你這么說，真能把我逗樂了。”

“我向你保證，我是真的對這個感興趣。對我來說并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我是真心地想要再現過往，去感知當時發生的事情，看看表面之下的東西，想象一下劇中人物的想法和感受。”

祝芝山說：“我真不知道這里面還有多少不清楚的地方。這是件一目了然的案子。女人與生俱來的嫉妒心，這就是全部事情的根源。”

“如果你能跟我說說你對這件事情的反應，我會很感興趣的。”

祝芝山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他情緒激動地說：

“反應？有什么反應！別用那些迂腐的詞匯！我可不僅僅只是站在那兒表現出我的反應！”

“你看來還沒弄明白，我告訴你吧，那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被殺了，被毒死了如果我動作能快點兒，沒準兒能救了他的命。”

“你又怎么知道能救他呢？”

“是這樣的。我認為你應該已經讀過這個案子的卷宗了吧。”

包勉點點頭。

“那太好了。那天早上我哥哥祝芝云給我寄了封信。信里的他非常焦慮。他自己做的那些該死的藥丟了一瓶，丟的這瓶該死的藥還是致命的。

我能干什么？

我只能趕快過去，我們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辦最好。”

“現在想想都難過，我怎么會是這么個猶豫不決的蠢貨呢？我應該意識到時間的緊迫，我應該直接去找唐柏虎并且警告他。”

“我就應該說：‘徐秋月拿了一些祝芝云擺在外面的毒藥，你和沈九娘最好自己小心著點兒。’”

祝芝山站起身，激動地來回踱著步。

“我的老天爺啊。難道你覺得我沒有在心里面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嗎？我知道，我本來有機會能救唐柏虎的，但我就在那兒磨磨蹭蹭，等著祝芝云！”

“為什么我就沒意識到徐秋月根本不會有絲毫的不安或猶豫！她拿那個東西就是為了要用，她一有機會馬上就用了。她不會等到祝芝云發現藥丟了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唐柏虎的性命危在旦夕，而我卻在那兒袖手旁觀！”

“我覺得你有點兒過分自責了。你當時沒有那么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