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元四年，六月初六，郢朝都城昱陽下起了一場大雨，雨下了三天三夜才放晴。

昱陽氣候宜人，四季如春，冬無嚴寒夏無酷暑，這一場大雨過后，很是舒服。

左相府中，后院亭中烹著茶，茶是底下人送上來的，上好的茶，左相偏心女兒，全送到了她院中，其他子女知道父親偏心，也不敢說什么。

“小姐，宮中傳信，陛下怕就在今日了。”丫鬟上前小聲道。

“嗯。”方靖汣伸出手，烹茶地丫鬟遞上一杯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又放在一旁，閉著眼眼神。

“小姐，你不擔心。”

“擔心什么，這么些年了，還能有什么變故。”烹茶的丫鬟冷靜道。

“知道了。”千雨撇了撇嘴，不服氣給自己倒了杯茶。

酉時三刻，皇城中響起了喪鐘。

方靖汣終于睜開眼，看著皇宮的位置，神色微動，指尖隨著鐘聲輕點著桌子。

左相之女方靖汣，文武雙全，幼時被國師收為弟子，九歲與國師決裂，一戰成名，與睿王齊鋮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在睿王爭奪皇位的這些年里，更是出謀劃策，輔佐睿王登上太子之位。

京中皆知，睿王與方靖汣兩情相悅，據說睿王曾經立誓，要等登上皇位再以皇后之禮迎娶方靖汣。

只可惜世事無常，睿王是真龍，方靖汣卻不是真鳳，若是早娶了，睿王也不可能是皇上，畢竟真鳳已定，真龍卻未必，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方鑒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卻還是叫了方靖汣來書房。

“太子登基，你這些年沒白忙一場。”方鑒看向女兒的眼神里全是贊嘆，對上女兒沉靜如水地面容，又收斂了幾分，“不錯。”

“結果早就定了，有何可激動的。”方靖汣冷淡道。

“你就裝吧。”方鑒不留情面地拆穿女兒，“你心里指不定多高興呢，反正我是挺高興，我女兒厲害，等你入了宮，便是貴妃。”

“父親高興地太早了。”方靖汣打了個哈欠，繼續道，“我不打算入宮。”

“不打算……什么？“方鑒一口茶噴了出來，瞪著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再說一遍？”

“我不想入宮。”方靖汣又說了一遍。

“不開玩笑？”方鑒只覺得頭暈目眩，有些站不穩，這女兒生下來就是來克他的。

“不開玩笑，我困了，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方靖汣仰頭看了看天空，只看見零星幾顆星星。

籌謀這么多年，如今塵埃落定，若說不激動是假的，她以女子身份輔佐齊鋮，助其成就一番事業，便是從龍之功，日后也是青史留名，誰都知道她方靖汣的名字，不枉她來這世上一遭。

只是再回想過往，終歸是有太多遺憾，皇位之爭，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每一步都盡量穩妥，很少放手一搏，終歸是少了一些刺激，也錯失了許多東西。

接下來的幾日，方靖汣一直待在院中，國喪期間，齊鋮還在守靈，還有諸多事宜，根本騰不出時間來見她，只是給她傳了信，說有時間就來找她。

方靖汣看完就燒了書信，這幾日她在收拾以前的東西，亂七八糟一大堆，該扔的扔，該燒的燒。

“小姐，這是殿下……不對，是陛下給您的信。”千雨拿著厚厚的一沓信，有些舍不得燒，畢竟兩人的情意，她是全看在眼中，小姐為了他，可是差點命都搭了進去。

“讓你燒就燒，哪來那么多話。”方靖汣躺在椅子上，看著柜子里的衣服，“千雪，這些衣服都收起來，以后不會再穿了。”

“小姐，這是……”

“還有那些首飾，都收了吧。”方靖汣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道。

千雪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么，乖乖全都收拾了。

“小姐，真決定了嗎？”千雨沒忍住問道。

“不早就說了嗎？等一切結束，我還想去游歷一番，千雪，你收拾一下東西，過段時日出發。”

“好。”

方靖汣看著窗外，父親這幾日一直再忙，登記大典怕是快開始了。

六月十七，天朗氣清，新帝登基。

一大清早，新帝就穿好了玄色的衣服，等著這一刻到來，手指也是微微顫抖，抑制不住的激動，這么多年，他終于等到了。

只是總有人看不慣，要做出些煞風景的事。

一襲白衣的男子走了進來，手上未曾有任何動作，只是嘴上恭敬道，“陛下得償所愿，真是可喜可賀。”

齊鋮揚起地嘴角一僵，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國師不去祭臺上主持，在這兒是做什么？”

“自然是因為一些事，想要提醒陛下。”國師笑道，“陛下可知霸星？”

“什么意思？”齊鋮皺眉道。

“二十一年前，本座夜觀星象，帝星身邊多了兩顆星，一顆是霸星，耀眼無比，光澤直逼帝星，另一顆黯淡無光，是殺星。”

“朕自然知道，國師這么些年，算出來了嗎？”齊鋮不耐煩道，不著眼前人心里又在謀劃什么。

“八年前，殺星亮了起來，壓制住了霸星，這么多年陛下多災多難，每次卻又安然無恙，逢兇化吉，陛下可知是因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國師的好手段，若非朕命大，怕是早就死了。”齊鋮諷刺道，“國師在這兒拖延時間，是還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國師笑了笑，說道，“只是想告訴陛下，霸星入宮，帝星隕落，唯有殺星，才能壓制霸星。”

“國師此話何意？”

“陛下慢慢領悟便是，時辰到了，陛下該登基了。”國師笑得和善，轉身離去。

齊鋮皺著眉，不禁思考起國師的話，直到旁邊人提醒才反應過來。

只是登基時地喜悅全都沒了，齊鋮的腦海里全是國師的話，到底誰是霸星，誰又是殺星。

祭臺之上，國師稟告神明，念著一長串的祈禱之詞。

念完最后一句，新帝率領百官行禮，向神明行禮，向穹蒼行禮，向祭臺上的國師行禮。

穹蒼降下祥瑞，祥云籠罩，是上天賜福。

祭臺之上，國師高高在上，享受著眾人的跪拜，仿佛他才是那個帝王。

在這個神明主宰的時代，穹蒼掌控這一切，眾人信仰神明，供奉神明，所有的一切皆是神明所賜，帝王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神明凌駕于帝王，就連皇室，也得想神明行禮。

帝王抬頭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終有一日，他要將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來，讓世人都知道，神明并不是那么重要，沒了神明，他們能活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