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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一章

他出生在那些垂死的日子里[1]。

那是一八九六年枯萎的歲末。他叫威廉,隨了那位長眠地下“奧蘭治王”[2]的英名,因為他父親對諸如此類的遙遠的事情頗感興趣。除此之外,一位外叔祖父,威廉·卡倫,當初住在威克洛,他們習慣稱作大山那邊,他父親本人就是在那里養大的。

冬天的凍雨啃咬著都柏林的出租馬車車夫,他們身穿臟兮兮的華達呢外衣,聚集在大不列顛街圓形大廈一帶。

那座古老建筑的石頭臉面,在怪異的牛骷髏和厚簾飾的映襯下,總是一副漠然的神色。

圓形大廈醫院的厚厚的灰色石墻里,新出生的嬰兒在里邊哇哇啼哭。血污沾在護士們白色的褂子上,如同屠夫的圍裙。

他是一個小嬰兒,長大后一直是一個小男孩模樣。他像乞丐的瘦巴巴的大臂那樣粗細,幾根纖細的骨頭把他整個撐起來,支支棱棱的,隨時會坍塌的樣子。

他終于從他母親身上掉下來時,喵地叫了起來,如同一只受傷的小貓,叫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個暴風雨的黑夜,注定不會成為名聲遠播的日子。但是,一場暴風雨驟然來臨,把醫院后面舊花園里那些宜人的大橡樹上所剩不多的葉子,全都刮掉了,隨后又把刮下來的濕漉漉的葉子順水溝吹走,吹進了開口的排水溝里,掉進了大陰溝不知去向的通道里。分娩的血跡也瀝瀝拉拉一起流走了,人類許多液體也都流走了,不過林森德那邊的咸海接納了一切,一視同仁。

他的母親用盡了讓多數母親成為英雄的毅力,把他攬到了胸前。父親們卻躲得遠遠的,在船只旅館喝啤酒。這個世紀垂垂老矣,體弱多病,但是人們在談論馬匹和稅收。嬰兒什么都不知道,威利[3]也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宛若一片飄落的歌聲,像凍雨紛飛中的一點光亮,一個起點。

這一時期出生的所有歐洲男孩們,這一時期前后出生的所有歐洲男孩們,俄國的、法國的、比利時的、塞爾維亞的、愛爾蘭的、英國的、蘇格蘭的、威爾士的、意大利的、普魯斯的、德國的、奧地利的、土耳其的——還有加拿大的、澳大利亞的、美國的、祖魯的[4],還有廓爾客人[5]、哥薩克人,以及所有其他國家地區的人——他們的命運,當然,都撰寫了生命之書的腥風血雨的一章。幾百萬母親們,幾百萬母親們的幾百萬加侖母乳,幾百萬次小聲呵護和呀呀回應、打罵和親吻、甘西衫[6]和鞋子,在歷史上堆成了巨大的破爛堆,隨著高昂的破聲破氣的音樂,人類的故事徒勞地講述著,為了灰燼,為了死亡的娛樂,拋向了靈魂的浩大的廢物堆,所有那些幾百萬男孩們盡管形形色色,脾性各異,卻被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的磨石統統碾成了齏粉。

威利六七歲上,愛爾蘭的國王[7]從英格蘭蒞臨愛爾蘭。國王塊頭龐大,簡直像一張床。鳳凰公園里的兵營舉行了一次盛大的檢閱。威利和母親站在那里,因為塊頭大得像一張床——聽著,就是兩個人睡的那種大銅床——的國王想視察都柏林市警察署集合起來的警員。他怎么會不想視察一下呢?他們黑壓壓地站在一起,像一支軍隊,一會兒正步走,一會兒操練。他的父親當時盡管只是一個督察員,卻騎在一匹大白馬上,因此國王把他看得更加清楚。他父親騎在馬上,看上去比國王都威風,因為國王說到底不得不站在他那油光發亮的鞋子上。他父親就像上帝本人,或者上帝王國里最優秀的人。

多年后,盡管他把這樣小孩子家的念頭放在一邊,但是他總還是想到他的父親執勤時是騎在大白馬上的,而實際上當然不會的。

他生就了一條唱歌的嗓子。他的母親是一個性格爽朗的女人,她本人姓卡倫,威克洛休姆伍德莊園矮叢林的女兒,享受到了那里的好處。她把小威利放在椅子上,如同任何女人會做的那樣,而小威利把小腦袋向后仰去,唱起威克洛地區流行的某個曲子,高一聲低一聲的,做母親的見了腦海里浮現了一百種東西,童年啦,河流啦,樹林啦,那個時刻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姑娘,活潑,喘息,應有盡有。她在自己的腦子里想啊想啊,想到語言的力量,想到你嘴里哪些器官在轉動,它們聯合起來就弄出一曲歌兒,似乎喚起了一百種消失的場景,逝去的臉面,失去的恩愛的活動。

他父親,沒錯,是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黝黑的警察。威利·鄧恩出生后每天晚上在擺放在起居室大火爐旁的一個搪瓷浴缸里洗澡。每天晚上六點鐘準準的,他父親便會闖進來,一把抓起這濕漉漉的小男孩,抱在他那綴了銀扣子的胸膛前,威利像一片東西躺在那里,像一只沒有羽毛的鴿子,渾身還沾滿濕漉漉的浴液,他母親抻開毛巾把他擦干,他的父親一直緊鎖眉頭,六英尺六英寸的大個子,說些一個優秀警察會說的話,一個響當當的警察會說的話。

年復一年,他父親為他量個子,把他推到陳舊的大理石壁爐旁邊的墻紙前,在他的頭上放一本輕歌劇本子——波希米亞女郎和其他流行歌劇——然后用警官使用的一截鉛筆頭,把他的高度畫下來。

威利終于十二歲了,長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男孩兒。他的小妹妹多莉出生在達爾基那所房子里,他母親因為生她難產而死。這下,只剩了他父親、三個姑娘和他,后來于一九一二年住進了都柏林城堡,也正是那年冬天,對他的母親的記憶像一支黑色的歌,讓他在自己的床上孤零零地哭泣,盡管那時他已經十六歲,身體結實,姐妹們做飯的蒸汽在陳舊的窗戶上那塊冰冷的玻璃上變成了淋淋淚水。

后來,又有一件事情讓他暗地里哭泣,那就是他“該死的”個子,正如他父親一開始詛咒的那樣。

他遲遲長不高個子,慢得像一只蝸牛爬行,他的父親也不再把他推到那壁紙前測量了,爺兒倆都憂心忡忡。明擺著,威利·鄧恩永遠長不到六英尺了,那可是當兵入伍的規定高度啊。

威利整天詛咒他的每根骨頭,每條肌肉,他的心與靈,這些沒用的讓人泄氣的東西。不久,他去拜建筑工鄧普希學木匠,不想歪打正著,學木匠竟然其樂無窮,讓威利私下享受到了樂趣。修房蓋屋讓人深感快活,利用水平儀把石頭一層一層地壘了起來。

格蕾塔是他心中的秘密,沒敢告訴父親,他深深地愛戀著她。他是偶然碰上她的。一九一三年前那個可怕的停工的年份,他父親負責在都柏林街頭維持秩序,因為他當時在都柏林市警察署二分隊身居高位。他帶領警察用警棍沖散薩克威爾大街上聚集起來的人群,當時工黨領袖詹姆斯·拉金正在對人群講演。

那些警棍把很多人的頭打破了。不消說,都柏林市警察署的幾個警察被人們奪走了警棍,反被自己的武器打傷腦袋。但是,總的說來,政府認為警察的表現很勇敢,控制了當天的局勢。

挨打的市民中有一個名叫勞勒的,威利的父親在都柏林城堡一帶認識了他,因為他在那一帶是一個趕馬車的。勞勒的腦袋被警棍打得很重,卻也只傷及皮肉,威利的父親一直試圖對他補救過失,晚上多次帶了蘋果之類的東西去看望他,但是勞勒憤怒至極,根本不搭理他,哪怕他這個警察穿上了平民服裝,放下警察的架子,不讓勞勒感情再受傷害。然而,事實上,勞勒先生在拉金的講演會上表現得格外激烈。這位老警察從來沒有干過這樣低三下四的事情,好幾個月里一直去修補與那個馬車夫的友誼。威利不知道他為什么非要摻和別人的事情,除非關系到鄰里和睦問題,對威克洛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這時,威利快十七歲了,他父親的良心不得安寧,可是事務纏身,沒有工夫去看勞勒,就讓威利去了。第一次去,父親讓他提了兩只在休姆伍德莊園上打的野雞,是老管家,威利父親的父親,親自送到兒子的城堡里來的。勞勒先生的房舍位于基督大教堂下面的一片出租房區里,威利走來不算很遠。但是,他提著兩只野雞,感到莫名其妙的羞恥,盡管走在街上連喜歡搗亂的頑童都沒有取笑他。

他來到勞勒先生的住房時,他卻不在家,不過威利還是走了進去,專門把兩只野雞放進了門里邊。野雞是那種公野雞,長了一身美麗的羽毛,如同你在總督妻子(或者情婦)的帽子上看見的翎子。威利對鄧普希的匠工們講述的趣聞逸事一直很有興趣,每當他們在某個工地上六點鐘一起用早餐,享用香噴噴的香腸和熱乎乎的茶,耳邊就是口口相傳的各種丑聞了。他如同別的孩子一樣欲火正旺,卻試圖對十六七歲無休無止的勃起做出斯文的樣子,匠工們哈哈大笑和肆無忌憚的泄漏,讓他感到非??旎?。

威利穿過一道骯臟的、沉重的、劃痕斑斑的門,走進了一個天花板高高吊起的舊屋子。天花板邊緣周圍全是石膏樂器,小提琴啦大提琴啦鼓啦長笛啦短笛啦,因為這屋子曾經是一位新教徒大主教的音樂室,很久以前和那座大教堂連接在一起。在屋子那頭有一座雅觀的大理石壁爐,像從潮濕和煙灰里露出來的母雞腿一樣發黃。屋子本身被縫在一起的長條碎布分隔成這里一片,那里一片,居住者可以因此分享各自的私有空間。的確,這屋子里住了四家人,因此每塊分隔間就是一個獨自的王國。

在其中一個王國里,他第一次看見了他的公主,格蕾塔·勞勒,確實也是這城里的美人兒之一,這樣說一點兒沒有虛假成分。都柏林城里可以看見許多美人兒,也許她們瘦骨伶仃,出身貧寒。格蕾塔屬于頂尖的美人兒,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她坐在窗前,在一片紙上寫字,可惜威利一直沒有發現她在寫什么。她的臉讓威利感到身體發虛,而她的胳膊和胸脯又讓威利的腿不聽自己使喚。她生就了一張古老油畫上那種不可思議的臉,因為光線映照在了她的臉上。那張臉整潔、俊俏,她有一頭長長的黃頭發,如同什么東西在下落之際被攔住了。也許在干活兒,如果她有活兒的話,她把頭發系起來,用卡子卡住。但是,在她的私人空間里,頭發在這古老的屋子里閃閃的,發著幽光。她的眼睛有那種有軌電車上寫的綠色字體的顏色。她的乳房藏在柔軟的藍色亞麻裙裝里面,小小的,薄薄的,卻直直地挺出來。威利從旁覷去,差一點因此暈過去,他過去從來沒有領略過這樣的景象。他在暗地里提著兩只野雞,第一次注意到它們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仿佛他提得時間過長,它們開始腐爛了。格蕾塔當時只有十三歲。

威利站立的時候,一個男人從他的身后進來了,從他身邊走進了布簾隔開的空間。他穿了一件又長又黑的破舊的雨衣。這個人斜躺在一張搖搖晃晃的床上,有氣無力地晃動他那兩只腳,好像這個時候他才看見了威利。

“你想要什么嗎,孩子?”他問道。

“我給勞勒先生送這些東西來了?!蓖鸬?。

“誰讓送這些東西來的?”那個男人問道。

“我父親,詹姆斯·鄧恩。”

“城堡里的那個大老爺嗎?”

“那么你就是勞勒先生了?”

“你想看看我頭頂上的血痂嗎?”那男人說,笑得不那么有禮貌了。

“我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在什么地方嗎?”威利說,有幾分不自在。

“這么說,你是他的兒子,對吧?”他說,也許注意到了威利的個子。

“我是他的兒子,”威利說,這時他知道那姑娘在看他。他抬起眼睛看去,見她在微笑。不過,也許那是在嘲笑,或者更壞,在可憐他。威利想,她已經在思忖我給警察當兒子,個子小了點。那時候他仍然懷抱希望,他會猛地躥一截兒。但是,他不能告訴她這個。

“那么,孩子,你怎么看警察沖進過往人群,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

“我不知道,勞勒先生。”

“你應該知道。你應該有看法。只要有自己的想法就行,我不在乎那想法是什么?!?/p>

“我祖父就說這樣的話,”威利說,滿以為這樣的話會遭到嘲笑。然而,回答沒有一點兒嘲笑的意思。

“這世道要命的是,人們腦子里轉的念頭都是給他們塞進去的那些東西。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就好像布谷鳥鉆進了他們的腦子里。他們自己的思想給扔掉了,布谷鳥在他們的腦袋里叫喚。你同意我的話嗎?你叫什么名字?”

“威廉?!?/p>

“呃,威廉。你同意我的話嗎?”

但是,威利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能感覺到那姑娘的眼睛在看他。

“是啊,”那男人說,“如果這里的格蕾塔,我的女兒格蕾塔,明天要和某個年輕人,比如說就是你,私奔到格雷特納格林[8]去,那我會在她走出門去之前問她:‘格蕾塔,你了解你的想法嗎?’如果回答說知道,那我就不會阻攔她。我也許想阻攔她,可是我不能。我也許想因為你勾引她揍你一頓。可是,如果她腦子里的想法是被人塞進去的,比如你,嘿,那我可就要把她的腿打折在地上了。”

對威利來說,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讓人窘迫的談話。他相信,就他當時的處境來說,換了誰都會感到難堪。一方面他真的很不情愿離開那個姑娘,一方面他恨不得立即躲開勞勒先生。

但是,勞勒先生不再嘮叨,閉上了眼睛。他長了一把濃密的黑胡子,但是他的臉卻又長又瘦。

“圣母在上?!彼f。

“好了好了,”那姑娘說,話音低低的,聽起來非常悅耳,威利心想。“把野雞放在那里吧。我給他燉上吃?!?/p>

“我不要野雞,”勞勒先生說。“我不要他送來的什么燉好的羔羊啦,果醬啦,還有——你知道,威廉,你父親上星期送給我一只活雞嗎?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扭斷過雞脖子。我把它賣給一位太太,只得到一先令,因為我不想讓那畜生餓死,看在上帝的分上?!?/p>

“他只是想補償你,和你修好。你是他的鄰居,”威利說,“他不想看見鄰居的頭給打破了?!?/p>

“但是,就是他把我的頭打破的。呃,不是他,是他手下的一個家伙。粗野,大塊頭,兇神惡煞的家伙,手拿黑色的大棒,把我的腦袋打得眼睛直冒金星。瞧瞧,他知道他自己的想法嗎?現在,他知道嗎?如果他知道他自己的想法,那他暗算了別人,就別再假惺惺的了。我猜測,那天打死了四個人,他那腦子現在還感到心安理得呢。”

威利·鄧恩干站著,聽到這些實在話渾身不自在。

“我是一個讓人痛苦的老碎嘴子吧,嗯?”勞勒先生說,“是吧,格蕾塔?我想就是的。把你的野雞放下吧,孩子,謝謝你。不過不謝你的父親。告訴他,我把他的野雞從窗戶扔到大街上了。告訴他我扔了,威廉?!?/p>

那天打死了四個人。這話印在了他的腦子里,像一只老鼠,在那里筑起了一個窩。

盡管勞勒先生一再拒絕,威利的父親還是一次又一次給他送東西,由威利替父親轉送。勞勒先生失去了工作,當不成馬車夫了,因為他的腦袋挨了一警棍;他的雇主認為,如果他在薩克威爾大街表現得情緒激烈,那他就是個危險的人物。不過,數千人在罷工期間放棄了他們的工作,風波過去之后,很多人發現不可能再得到它們了。所以,勞勒先生只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和許多人一樣,他參加了軍隊,混口飯吃,把軍餉寄給格蕾塔。這樣一來,他一去就是好幾天,盡管這屋子別的住家有女人照顧格蕾塔,但是威利來和格蕾塔說話,比過去還是容易多了。他們無話不說,腦子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他本能地對他的姐妹們保守了這個秘密,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很好的本能,因為事實上格蕾塔是貧民窟里的居民,威利知道莫德知道了這樣的事情會怎么說,尤其安妮會有想法,她們會馬上向他的父親告狀的。他可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只是在父親給他一個包裹或者一些牛排時,他才去見格蕾塔,這樣一來,事情看起來很正常,合情合理。但是他心下清楚,事情實際上不正常,不合情理。他和格蕾塔發生了愛情,如同一只可憐的天鵝和利菲河產生了愛情,無法離開了,不管都柏林的孩子們如何頻頻用石頭砸它的窩。格蕾塔的聲音,在他聽來如同音樂,她的臉如同光,而她的身體就是金子鑄成的城市。

有一天,他來了,她正在睡覺。他坐在一把破椅子上等待了兩個小時,看她呼吸,破舊的被子一起一伏,她的臉沉浸在夢境里。被子掉落在一旁,他看見了她柔軟的乳房。奧康奈爾紀念碑上雕刻了很多天使,但是她不像她們,可是他認為她就是天使,至少像一個天使看上去的樣子。仿佛他正在看著世界的心扉,這樣的美人兒住在這樣破爛不堪的地方。窗外的天氣很惡劣,濕冷的凍雨灑下無數晶粒,在黑暗中肆虐。他太喜歡她了,不由得暗自哭泣。威利·鄧恩就是這個樣子,淚水也許就是他身上唯一可以剝離的東西。

他十七歲時,她快十五歲了,他們兩個在近一年間都躲開了各自的父親。格蕾塔是一個極其坦率的玻璃人兒,很透亮,她自己很清楚,第一次看見威利來就知道是沖她來的,盡管她小小年紀。她的世界在威利之前變成東西,在遇到威利之后變成東西,如同這個世界在基督之前之后選定的東西。

也許只是由于不明不白的原因,他從來沒有看不起她,也沒有粗魯地冒犯過她,盡管他們可以爭吵得一塌糊涂。她對他也許一時管不住自己而勃起,也沒有特別反感。

“哦,你們男孩子都是一個德行?!彼f。

她父親只要能在梅里恩廣場[9]找到一個人家,他就會送她去做仆人,要是找不到,他想他也許會把她送到鄉下一個好人家。要不是因為太心疼她,他早把她打發走了,他的妻子好多年前死于急性肺結核,在他身邊的鵝毛被褥間變成了一根濕漉漉的棍子。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別的伴兒了。

在威利方面,他跟隨鄧普希搞建筑,會變得富有,把她娶過來。他覺得等時機成熟了,他能和她父親把日子定下來。

然而,戰爭在費解的時機橫插一杠子,突然爆發了,雖然格蕾塔很不情愿,可他還是一心想去打仗。

他很難向她說清楚為什么要去打仗,因為對他自己來說很難用語言表達。他只是跟她說,因為他愛她才不得不去打仗,在比利時許多像她這樣的女人被德國人殺害了,他怎么能坐視不管呢?格蕾塔聽不明白。他又說,他去打仗,也是為了讓他父親高興,盡管她聽懂了這點,不過這個理由實在不成為理由。他告訴她,她自己爹爹現在也許正在打仗,她指出來她父親在克拉駐防,她想他不會被派往法國打仗。

但是,他知道他必須扮演自己的角色,等回到家里才不會感到后悔,反而會因為聽信了自己的想法而打心眼兒滿意。

“你爹親口說過,我們一定要了解自己的想法?!彼f。

“那是他讀了一本小書,得到了那點東西。圣托馬斯·阿奎納[10]的書,威利。就這么回事兒?!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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