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庭請了一個月的假，穆元朝應允了。

與蠕蠕的邊市在他返京前就已落地，后續事宜暫交戶部主事繼續跟進。

這日，城陽王前來向穆元朝述職。

“陛下您看，這是鑄錢都將長史制作的模具，以及一些試鑄的銅幣。”

穆元朝拿起面前的銅錢掂了掂。

“據此開模一斤銅可制得七十六枚銅錢，正面刻有‘平昌五銖’，背面開口上方鑄了個‘土’字，合起來正好的一個‘吉’。又暗合‘靖之先出于黃帝，以土德王’。”

穆元朝把錢幣翻過來：“嗯，果然精巧。”

“臣計劃先開設四個鑄幣坊，每坊每月可生產十萬貫，十個月的時間便可將京城市面上的舊幣淘換一新，過后再將平昌五銖推行全國。”

穆元朝大喜：“很好！王叔的效率果然高，這件事就這么辦吧。”

“是。”

匯報完畢，城陽王卻沒有要退下的意思。

“怎么，王叔還有其他事嗎？”

城陽王猶猶豫豫道：“臣日前聽說了一件事，雖然跟臣沒什么關系，但思來想去覺得應該還是要提醒陛下。”

“哦？何事？”

“此番與蠕蠕的邊市，設在朔州的口岸，朔州刺史是赫連天光的妻弟，而我朝賣給蠕蠕的貨品中，大多是出自并州的鹽貨，朝野有傳，蕭太尉或與赫連一族暗通款曲。”

穆元朝陰著臉，把手中的奏章扔在桌子上。

“哼，這些話可有證據？”

“這......臣倒是沒有見過.....”

“城陽王，空口無憑之事，以后就不要再說了！”

“是，是，臣莽撞了。”

城陽王離開后，穆元朝隨手抓起一本奏章，卻怎么也看不進去，氣的一把把手邊落成小山的奏折推倒在地，著實嚇壞了小黃門。

又過了半月，一日，御史中丞求見天子。

“陛下，臣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想與您商量一下。”

穆元朝正忙著寫新令：“官員的彈劾你們內部先做調查，把結果呈上來就好。”

“陛下，這封舉報信牽扯幾位當朝要員，臣不敢輕易調查......”

穆元朝抬起眼，見裴中丞跪在地上，手里拿著厚厚一沓信件。他放下手中的筆。

“呈上來吧。”

殿內只有他們二人，裴中丞親自把東西遞到穆元朝幾案上。穆元朝拿起第一本翻開。

“信中說，太尉蕭瑾庭與邊關勾連，借互市為由私相授受，甚至還與外國保持通聯。此外，他與天柱大將軍多年來一直都有交往，大將軍參加了他的婚禮并送了賀禮，蕭太尉也在回給他的信中表明，會持續給并朔二州開放錢貨流通，也希望可以借大將軍手中的兵馬助他反攻梁國.....”

穆元朝端著密折的手不停顫抖，頭上開始冒冷汗。

“舉報人所列之事具有往來書信為證，臣鑒定過，確為當事人所寫，因案件牽涉人員和利益過于敏感，臣不敢將此事輕易公開，只能求助于陛下。”

裴御史說著，又卑微地磕了個頭。

穆元朝把那些信拆開，一封一封查看，沒錯，這些確實是蕭瑾庭的字跡。

寫信的時間，近的有他動身出使蠕蠕前寫給朔州刺史的，最久遠的，寫于永泰元年。信中他向赫連天光獻上助他在敵軍腹地突圍的計策，可那時的蕭瑾庭還沒有投奔靖國。

穆元朝傻了，他努力回想著自己與蕭瑾庭相處的時光，想起第一次帶他去見赫連天光時他表現出的謹慎，想起赫連天光看著他玩味的眼神，想起在明光殿他阻止自己刺殺赫連的那個夜晚，想起赫連天光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許他三個愿望時的豪氣......

自從他向瑾庭表明自己要參與皇位爭奪的想法后，蕭瑾庭的許多表現都讓他覺得看不透，就像身體里的血液堵塞無法觸達，有時會胸口悶，有時會手臂麻，而當他看完所有信件后，他覺得整個人瞬間通了。

倘若這些都是真的，蕭瑾庭一直都在隱瞞他與赫連天光早已相識的事實，那么他來投奔靖國的理由是否也是假的？還有，穆元朝一直懷疑先帝密詔泄露之事與赫連天光有關，如果這樣的話，蕭瑾庭又是否參與其中......

穆元朝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朕問你，這些信是從哪得來的？”

“是有人放到白鷺曹門口。”

“舉報之人可有調查出來？”

“這個......還沒有。”

穆元朝哼了一聲：“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嗎？”

“回陛下，此案牽涉朝廷機密和顏面，除了臣和辦事的侯官外，沒有向外透露半字。”

穆元朝讓他先行退下，沒過多久，溫子荊急匆匆趕到明光殿。

“子荊，朕問你，蕭瑾庭成親當日，赫連天光有沒有出席。”

“......有。”

“那他是否送了賀禮？”

“是送了......不過，都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穆元朝語氣中透著些疲憊。

“陛下......”

“朕說朕累了！”

他突然發了瘋似的咆哮，溫子荊也不敢多說什么。

穆元朝臥倒在榻上，閉著眼睛，一只手撐著頭，重重地喘著粗氣。

原本已到了用膳時間，可見皇帝這樣，一旁的小黃門也不敢上前提醒。約摸過了一刻鐘，他睜開眼睛，那是小黃門從未見過的，陰沉的，鮮紅的，仿佛能吞噬掉猛獸的眼神。

“來人，宣，蕭瑾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