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穆元朝在北岸率領全體官員和將士舉行出征前的祭天儀式。兩日前,赫連天光命高潛與赫連搖光分別帶領人馬趕赴硤石與虎牢,算著時間,差不多也應該快到了。
儀式完畢,賀光振臂一呼,將士們紛紛登船,開赴對岸。
只是領頭的將領中,有一位新面孔。
穆元朝原是想讓鄭明彥跟著自己,待大軍在前方清掃完畢,隨他一同南下。可這次明彥卻罕見的拒絕了他。
明彥說,自己已經及冠,以前生活在父親和元朝等人的庇佑下,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大家看他就還像個孩子一樣,可他是時候要扛起自己的責任了。
他跟隨賀光站在首發的戰船上,怒視前方,一只手握著腰間的佩刀。
或許今天才是他真正的成人禮。
眾人上了岸,發現梁軍軍營里早已空無一人。他們繼續南行,路上遇到了一些散兵游勇,可這些人的戰力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跟隨陳尚慶的。
穆元灝不知道,此時的陳尚慶正率領他的子弟兵悄悄往嵩山方向而去。
南下的靖軍只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打到大夏門下,沒有了陳尚慶這位神將扶持,穆元灝還不知自己這個“天子”接下來的命運。
自從他進了洛陽,終日飲酒放歌,都沒正經上過朝,而在民間,雖然陳尚慶下令各級將官均不得侵擾百姓,但不少人一直抱著趁火打劫的想法,百姓深受其害,連白日也不敢上街,往日天地之中的繁華大都市今朝如同“鬼城”一般。
而當穆元朝重新回到太極殿時,穆元灝正在大殿之上同舞女們作樂。此時的他早已醉眼迷離,踉蹌著從龍榻上下來,揪住穆元朝的領口。穆元朝攔住要上前的士兵,安靜地聽他破口大罵,質問他有什么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自己才是天選之人。等他罵夠了,穆元朝才命人將他拖下去。
他重新站上那個寶座,從太極殿的大門里可以望到遠處的閶闔門,他暗暗告訴自己,這一次,不能再讓洛陽的老百姓失望了。
而重回洛陽的赫連英娥卻有些不開心,尤其是當她聽說父親曾邀穆元朝前往晉陽卻被他拒絕之后。可她明白穆元朝,所以她只能認命。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回草原。
另一邊,陳尚慶帶著梁兵一路疾馳,打算渡過潁河從豫州返回梁國。今年的雨水確實比往年更勝,在離潁河還有一百多里的地方,陳尚慶和他的兵士們遭遇了山洪,一顆巨石從山頂滑落,許副官眼疾手快猛地拍了一把將陳尚慶所乘戰馬,只聽馬兒一聲嘶吼頭也不回地帶著主人朝前奔,而許副官卻永遠留在了山谷里。
直到跑到潁水邊,陳尚慶才發現,逃出來的士兵不過二十余人,他身上的銀甲和身后的白袍早已被污漬浸透。他忍不住失聲痛哭,恨自己沒能守住諾言。同行的將官勸他,靖兵即將追來,將軍不能讓袍澤們失望,一定要振作,要帶著他們的心愿回到家鄉。陳尚慶擦干眼淚,用蕭瑾庭給的金牌跟當地漁民換了幾艘小船,領著剩余的將士往南去了。
穆元朝重新臨朝,他下令將穆元灝,連同叛亂的王闖一起,判處死刑,至于在平復青州叛亂和北海王政變立下功勞的將領,除蕭瑾庭之外,也紛紛做了封賞。
其中,首功赫連天光被加封“天柱大將軍”,這是大靖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封號,他要告訴世人,大靖這片天是他頂起來的。
蕭瑾庭雖然沒有受到封賞,但在長子城的時候為了救盧晚吟,他對外宣稱兩人早有婚約,天子也當場宣布為兩人賜婚,如今既已返回洛陽,他們的婚禮也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蕭瑾庭一向低調,只在府中舉行了簡單的儀式,盧晚吟單是覺得能嫁給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便已是滿足,也沒有說什么,一切都隨他的意愿。婚宴也只擺了一桌——說是婚宴,其實只是家宴,除了蕭盧及祁伯,還有溫子荊和鄭明彥。
穆元朝原本是打算來參加婚禮的,但突然有急事被絆住,便差溫子荊帶著自己的賀禮前往。
至于鄭明彥——
蕭瑾庭剛換好喜服就聽說有客人到,他本以為是穆元朝,結果出來看到的卻是鄭明彥。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清楚明彥對晚吟的心意,所以那天之后他便不敢再直面明彥,請柬也沒有給他送去。
鄭明彥提著一個小禮盒放到蕭瑾庭手中:“瑾庭哥,祝賀你。”
“明彥,我......”看著明彥一如往常單純明亮的笑臉,蕭瑾庭一時語塞。
“你什么都不用說,也不必擔心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晚吟,也知道,晚吟是真心想嫁給你,所以我要謝謝你。我這個人從小就沒什么抱負,只要能看到喜歡的人開心幸福,我也會開心的。”他說話時,依舊溫和而真誠,“瑾庭哥,我是打心底里祝福你,祝福你們,你們一定要幸福,你也要......也要好好照顧她。”
蕭瑾庭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矮自己多半頭的小子,是真的長大了。
祁伯喊了句,新娘子到了。
只見盧晚吟身披紅裝,手持團扇半遮著面緩緩走進來。蕭瑾庭眼中閃過一絲水波,他牽起晚吟的手,兩人拜了天地,繼而轉身向堂上擺放的四副掛著紅彩的蓮座行跪拜禮,最后夫妻對拜。
鄭明彥也笑著向晚吟送上祝福。
儀式結束后,祁伯招呼大家吃飯。
按禮儀新娘子是不能和大家一起用餐的,但蕭瑾庭說都是自家人,就不講什么規矩了。
飯吃到一半,門外傳來了一陣馬鳴聲,祁伯出去查看情況,不一會小跑進來。
“公子,又來客人了。”
蕭瑾庭一臉疑惑,都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會來呢。
只見赫連天光從門外走進來,后面還跟著他兒子及幾個抬著禮物的仆役。
“蕭大人,恭喜恭喜吶。”赫連天光闊步走過來。
眾人見這架勢紛紛起身。
盧晚吟對赫連天光自是恨得咬牙切齒,可她明白,如今的形勢,她不能再輕易動他。
她又朝后瞄了一眼,沒看到她師兄。
赫連搖光也悄悄觀察著這個曾被自己審訊的女人,今日的她杏臉桃腮,如遠山芙蓉一般,很難想象,這副柔弱的紅妝下竟裝著刺殺朝廷重臣的氣魄與膽量。
“瑾庭不喜熱鬧,婚禮之事沒有鋪張,也未向天柱大將軍遞上請柬,還請大將軍海涵。”
“蕭大人哪里話,今日是我不請自來唐突了,我也是偶然聽說了蕭大人的喜事,恰巧路過附近,順道來恭賀。”
“順道?”蕭瑾庭看著院子里放著的幾大件賀禮。
“哈哈這不正好附近有幾間鋪子,就命人買了點,微薄賀禮,還請蕭大人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赫連天光又哈喇了兩句,說還有要事在身,帶著人離開了。
盧晚吟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堂上立著的父親的牌位,頓時一陣怒氣涌了上來。
蕭瑾庭抓起她藏在袖中的手,溫熱的掌心蓋住她的拳頭,她望了眼他:“放心,我以后不會再魯莽行事了。”
入夜,倆人坐在新房里,蕭瑾庭摘下脖子中的護身符,給盧晚吟戴上。
“這個護身符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我知道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所以還是把它交還給你。”
盧晚吟輕握著護身符。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要不是它,我可能差點就沒命了。”蕭瑾庭想起青州山林里追黑衣人的那個夜晚,還不禁后背冒冷風。
他在她身邊坐下:“晚吟,也許我真的沒有你想得那么好。”
“噓。”晚吟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搭在蕭瑾庭的唇上,這是她第一次與他如此親密。
她感覺自己的心從沒跳的這么快過。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