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庭的捷報送至京城時,盧晚吟和鄭明彥正在校場進行學員考核。
晚吟讀完信后大喜過望,一把摟住明彥的脖子激動地跳了起來,明彥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頓時臉漲的通紅。底下的小兵倒是一頭霧水,別看盧晚吟出身名門又是女子,訓練起人來那是相當嚴苛,一次有兩人因為出操起晚,被她罰扛著沙袋繞校場跑了五十圈。后來他倆只要聽到盧教官的名字,嚇得腿都直不起來。沒想到平日里的“惡婆娘”,竟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穆元朝也收到了戰報,第一反應當然也是激動,但緊接著,一股憂慮涌上心頭,沒想到瑾庭這么快就幫赫連天光解了困軍之難,他內心隱隱有種不安,但同時身體里又有一個聲音在撕裂——穆元朝啊穆元朝,你應該要相信他,你一定要相信他!
他心煩意亂地將戰報丟在一旁,繼續批閱奏呈。
他拿起一本,是城陽王遞上來的折子,他想起來,前幾日那些老臣在朝堂上鬧,抨擊新政,和溫子荊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還有人試圖“撞柱明志”,關鍵時刻城陽王站出來緩和了局面。雖說朝中元老大多歿于陶渚,但他們身后尚有遺存的關系網層層勾連,一時間卻也無法清除殆盡,畢竟,他們之中不少人掌握著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也是蕭瑾庭勸他不要輕舉妄動的原因。
但假使有個被那些舊貴認可的人肯出來幫他站臺說話呢?
穆元朝打開城陽王的折子,看了幾行不覺眼前一亮。
“宣城陽王!”
城陽王剛下朝回到家中,還沒換好衣裳便又匆匆趕回宮里。
“城陽王,朕方才看了你遞上的折子,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陛下請講。”
“您在折子中寫到,當今經濟凋敝,原因之一在于幣貨滯脹,此為何意?”
“回陛下,正所謂四民之業,錢貨為本,救弊改鑄,王政之先。前朝以來,私鑄錢幣薄且多,官司所糾,掛萬漏一。如今市面上銅價是八十一錢一斤,私人鑄造薄銅錢,每斤銅能鑄造出二百多個錢。朝廷向民眾展示了私鑄錢幣的豐厚利潤,隨后又對私鑄錢幣的人施以重刑,這樣一來受到處罰的人雖然多,但是私下偷鑄錢幣的人卻也越來越多。過去漢文帝以五分錢小,改鑄四銖錢,至武帝又改三銖為半兩,這都是以大易小,以重代輕的事實。論今據古,臣認為朝廷應該改鑄大錢,并且在上面刻上皇帝的年號,以記錄開始使用這種錢幣的時間,如此則一斤銅只能鑄七十錢。銅價最賤五十多文一斤,其中還有人工、食料、錫炭、鉛沙的成本,這樣一來,私人鑄錢的費用連成本尚不能賺取,也就更不會有什么利潤可言,自然就不會再私鑄錢幣,再加上朝廷廣設科禁,嚴刑峻法,臣以為,如此做法,必然會使錢貨暢通,公私各便。”
這番觀點與蕭瑾庭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一時激起穆元朝的熱血。
“可是,重改幣制,牽涉的范圍太廣,王叔也知道,朝中不少臣工可不滿意朕的新政,要是再動了他們的盤子,朕擔心.....”
“臣理解陛下的顧慮,可改革就是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和壯士斷腕的決心,當然了,老臣縱橫官場三十余載,也明白政令的推動不能一味的靠激進手段,有些時候,也要講妥協?!?
聽到最后兩個字,穆元朝眉頭一蹙。
城陽王當然注意到這個細節,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妥協并不是說沒有底線。朝中的那些大臣們,大多是與臣共事了幾十年的同僚,因此臣清楚,哪些東西能夠打動他們。”
穆元朝大喜:“這么說,王叔有信心可以辦成這件事?”
“臣有信心?!?
“好!”穆元朝當即提筆。此刻的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情,他想迫切向支持他的人們宣告,屬于他的時代即將到來。
他的筆觸猶如游龍劃破蒼空。
“特命城陽王全權辦理此事?!?
日昳,洛陽城西大市依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這是洛陽城乃至整個中原地區最大的交易市場,各國的商隊使臣源源不斷將瑪瑙、水晶、以及各種香料珠寶由西域運到中原,同時又將中原的緞匹、繡彩、瓷器、藥材運往西域。
大市東邊三里的城陽王府內,城陽王正在內廳把玩著一只頗黎杯,這是一件上上品,工匠在杯身上雕琢的曲線優美流暢,燒制的沒有絲毫雜質,拿到陽光下照射,亮的晶瑩剔透。
“回來啦?!背顷柾醪煊X到有人進來,沒抬頭,仍舊目不轉睛地研究這個寶貝。
“郎主,東西都送過去了?!?
“那就好?!?
“郎主,小的有一事不明。”
“講?!?
“您一向講究平衡,如今這般公然維護陛下,怕是要得罪不少人呢?!?
城陽王大笑,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頗黎杯,站起身,兩只手背在身后,慵懶地走到門廳口。傍晚的陽光依舊猛烈,他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不錯,想當年先文帝與彭城王之爭,先帝與崔太后之爭我都不曾參與,兩朝十二位輔政大臣,哪里輪得到我?與其扎他們的眼,倒不如韜光養晦??扇缃裥蝿菀讶徊煌??!?
王府院子里擺了幾盆松石盆景,中間還有一口大水缸,上面浮著幾片殘敗的荷葉,荷葉之下有兩條“頭點紅”在活動筋骨。
“這些人啊,以為這池子就應該毫無波瀾,陛下只不過往里面扔了顆石子他們就急得跳腳,殊不知好玉往往就藏在湍急的河底下。”
城陽王端起一盆小一點的松石,仔仔細細地端詳。
“你可聽過,富貴險中求?!?
他突然高舉松石朝水缸砸去,只聽嘩啦一聲,水流了一地,那兩條錦鯉在地上蹦跶了幾下,慢慢失去了動力。
門口恰好經過一支西域商隊,約有十幾匹駱駝,駝鈴叮零零震得發響。丁主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剛要開口,被城陽王打斷。他的目光掠過院子,掠過商隊,掠過西陽門,掠過閶闔門,朝向無垠的遠方。
“噓,你聽,好戲就要開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