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熹微,野鴿子已經(jīng)準備上工了,起義軍還蒙在被子里睡大覺,殊不知危險正一步步將自己包圍。
一個起夜的士兵在林子里一番酣暢淋漓,這已經(jīng)是他今晚第三次方便了,不知道昨天是不是都吃壞了肚子。他迷迷糊糊走回營地,迎面撞上了兩個守將。
“天還沒亮怎么就上崗了?”他揉了揉眼睛,下一刻發(fā)現(xiàn)情況有點不對勁,起義軍穿的都是竹編的簡易鎧甲,而對面站的人身著明晃晃盔甲。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被反手擒住,一雙粗糲的大手捂住他的嘴巴。
這回他看清了,整個營地都被這群身著金屬盔甲的人圍住了。
這群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好似天降的神兵,徑直下凡到了人間。
要說他們也確實是“神兵”——穿越瘴氣叢林的時候,原本黑黢黢的夜空中突然刮過一陣風(fēng),將天上的云團驅(qū)散,月亮和辰星赫然出現(xiàn)在他們頭頂。兵士們像遷徙的大雁,列隊有序穿過迷霧,有的人臉上被樹枝劃了口子也沒哼一聲。
輕松解決完北坡的叛軍后,赫連天光下令兵分兩隊。隨著太陽升起,一枚土制信號彈在空中綻放,兩路人馬分別向東西兩側(cè)的敵軍陣地沖去。
駐扎在這兩地的是起義軍主力之一,每兩個時辰換一次崗,隨時注意著山上的動靜。
換崗時間到了,兩個小兵低頭喪氣地過來交班,看起來似乎跟那位北坡的同袍遭遇了同樣的尷尬。他們正吐槽昨日伙夫的手藝,只見空中一聲爆響,霎時喊殺聲、呼嘯聲從四面八方涌來,這聲音聽上去估計對方有幾萬兵馬。
義軍將士們紛紛驚醒,撿起武器沖出帳篷,可他們沒想到的是,敵人不是從山上沖下來,而是自左右兩翼包抄過來,他們或持短刀、或持短棒叫囂而來,雙方積蓄已久的能量在這一刻噴薄而出。
不遠處一個土丘上,一位身披銀色鎧甲騎著戰(zhàn)馬的少年將軍遙望著這一切,眼中盡是殺戮,卻又帶著一閃而過的憐憫。就在昨夜,他命人悄悄在這兩處營地附近的樹林中掛上風(fēng)鈴竹管,只待令起,風(fēng)過腔膛化作陣陣號角,好似千軍萬馬呼嘯而來。
起義軍一向聽聞敵人善馬戰(zhàn),結(jié)果迎面撲來的卻是一個個拿著刀棒的人。雙方立刻扭打作一團。
約摸一個時辰,戰(zhàn)場安靜下來。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遍野的尸骨,晨霧散去,身著粗布的起義軍兵士拖著疲憊的身軀,二十人一組,被分成上百個個小隊被并州軍看管起來。
赫連搖光下令,降者不殺。
這一仗的結(jié)果,其實在兩軍碰面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分出來了——這并不是一場高水平的戰(zhàn)役,沒有巧技全靠肉搏,然而,起義軍雖然數(shù)倍于并州軍,但無論從將士的精神面貌還是身體素質(zhì)方面,兩方比較高下立判。
何況,起義軍官兵們在昨夜確實出現(xiàn)了一點小問題。
中軍大帳內(nèi),赫連天光依舊端坐在主帥之位,不過他臉上沒有大捷的喜悅,而是盡在掌握中的平和。
“這次成功圍剿敵軍萬余人,在座諸位功不可沒,搖光的這場伏擊戰(zhàn)打的非常漂亮。”
原來,自打進入青州地界,赫連搖光就帶著五千兵馬化整為零,隱匿在丘陵間,只待時機一到,合圍絞殺。
“當然,這次最要感謝的還是蕭大人。”赫連天光舉杯說到,“讓我們以水代酒,慶祝這場勝利。”
眾將軍也紛紛高舉行囊,唯有蕭瑾庭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既然大將軍一早就定下了這計策,又何必騙陛下讓蕭某人來呢?”蕭瑾庭的一雙深邃的黑眸如同天池中卷起的旋渦。
“正常行軍,兵士身上至多攜帶三至五天的口糧,昨日在山上讓大家卸去輜重的時候,我看食糧足夠吃上十余日,如此儲備,可不像是倉促間退兵于此。”
“哈哈哈哈蕭大人真是觀察入微,那么請問蕭大人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蕭瑾庭扭頭看了眼一旁的赫連搖光:“我想就算我不來,少帥也會出手吧。天氣炎熱,食物易變質(zhì),我讓我的人在叛軍伙食中做了點手腳,可我只讓他們?nèi)チ吮逼履且粋?cè),至于另外東西二營,想必是出自少帥之手吧。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破邱嶺雖易守難攻,但連日暴雨土質(zhì)不穩(wěn),很容易造成山體滑坡,如此一來在山腳駐軍便有極大的風(fēng)險,可為什么叛軍還要這么做?除非,有人令他們深信我們的主帥就在破邱嶺之中,而且缺水少糧撐不過幾日,待他們大軍完全駐扎下來,大雨沖斷了山腳下的路,如果這時撤軍那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倒不如賭一把,賭將軍您先撐不住。”
蕭瑾庭說著,眼光瞥向赫連搖光身后一個身著起義軍軍服的男子,那人長得頎長白皙,一雙凌冽的劍眉天然給人一種壓迫感。
赫連搖光沒有回應(yīng),他氣定神閑,仿佛蕭瑾庭說的一切無他無關(guān),又仿佛,他早已知道蕭瑾庭看穿了一切。
赫連天光讓眾將退下,獨留蕭瑾庭一人在帳內(nèi)。
“你們漢人不是常說‘看破不說破,知人不評人’,那蕭大人可知,你身上這股子自負的勁兒真是惱人。”赫連天光毫不留情地說道,“可你很糾結(jié),因為你又想保持你所謂的體面和謙遜,所以你呀,太擰巴了。”
“大將軍究竟想說什么?”
“我說過,我想邀請蕭大人如我麾下,我會讓你看到我的誠意。”
上山取馬匹輜重的士兵們陸續(xù)回營。
大營外,赫連搖光和剛才那個陌生男人正在攀談,只是此刻男人已經(jīng)換成了并州軍的軍服。
“他來了。”男人看到蕭瑾庭從營中走出,正向他們走來。
赫連搖光回頭,蕭瑾庭在他們面前停下。
“少帥。”蕭瑾庭向赫連搖光行禮,對方禮貌性地點頭以示回應(yīng)。
“不知這位將軍怎么稱呼?”蕭瑾庭看著旁邊這位男子。
“這是我的副將,周游。”
周游稱自己還有事要處理,先行退下。他沒注意到,蕭瑾庭從始至終都盯著他握著劍的右手。
“剛才如有冒犯到少帥,還請見諒。”蕭瑾庭再次向他鞠躬。
“蕭大人膽識過人,在下確實佩服。不過,我原以為像蕭大人這種正人君子,當不屑于用下三濫的招數(shù)。”赫連搖光斜眼看著他。
蕭瑾庭輕哼一聲:“難道少帥不覺得奇怪嗎,自打進入山東地界起,你們的每一步棋都能被對方猜到,再這樣下去,柱國大將軍向陛下親口許諾的兩個月平復(fù)叛軍怕是完不成了。”
赫連搖光愣了一下。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魯山一役,原是一招聲東擊西,結(jié)果生生被人打成甕中捉鱉,少帥不好奇究竟是何人所為?”
赫連搖光面色鐵青,長長吐出一口氣,轉(zhuǎn)頭對蕭瑾庭笑道:“若非如此,父帥怕是也難得蕭大人這位良將了。”
蕭瑾庭沒有生氣:“打仗不就是這樣子,正所謂兵不厭詐,倘若人人都能是正人君子,這天下反而太平,我與少帥也就不會相識于此。”
有那么一瞬間,赫連搖光忽然覺得對面這個人似乎是真誠的。
“聽父帥說,蕭大人還在南國的時候就曾救過他,我想,若非你我各為其主,有朝一日或許能夠成為朋友。”
赫連搖光說這話時眼中透著明亮,蕭瑾庭不由得想起兗州城外那個明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