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破曉,蕭瑾庭望了眼門頭上的“蕭府”二字,轉身上馬,拜別祁伯。
快走到大夏門的時候,見城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你是......長樂王府的管事?”
“正是。我家王爺有樣東西讓我帶給公子。”那人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
“王爺說,這個東西等您到了雍州再打開。”
蕭瑾庭接過荷包,在手里掂了掂,很輕。
“此去雍州路途遙遠,公子一路保重。”
蕭瑾庭出了大夏門一路西行,一連走了四個時辰才找到一個驛館歇腳。他掏出那個荷包,上下打量著,猶豫片刻,決定打開。
果然,里面是一封信。
“瑾庭,雖然你那三個問題我仍舊無法回答,但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但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這次不去做,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想跟別人爭什么,可我不算計別人,別人卻反過來算計我。我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最尊敬的長輩,不想再讓身邊的人受到傷害,所以,我只能讓自己變得強大,去爭奪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記得盧先生說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使命,以前我一直在想,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現在我明白了,我的使命就是守護我身邊的人,守護我愛的人,守護那些我在乎的人。”
“瑾庭,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羨慕你的灑脫,羨慕你的果決,我做夢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我知道經歷了這么多事,你累了,我理解你的選擇,我也尊重你的決定。只是,瑾庭,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你是否愿意回來幫我?我希望我們能一起締造理想中的那個國度,等我們老了,可以安心地把她交給孩子們,到那時我們再一起縱馬山水間。倘若我失敗了,也請不要忘記永寧寺里的誓言。”
“瑾庭,經此一別,萬水千山,惟愿今生有緣,江湖再見。”
驛館今天的生意還不錯,大堂里人聲鼎沸,蕭瑾庭的思緒隨著嘈雜的人聲飄向遠方。
那是永泰二年的夏天。
靖梁兩國在兗州的對峙持續膠著。
前一年,時任靖國兗州刺史的穆元僧在與梁國對陣中大敗,連失六城。穆元僧平庸驕橫,貪殘暴虐,在任期間,強制十二歲以上男子參軍入伍,還放任手下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惹得民怨沸騰。梁國趁機大舉壓境,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占了兗州東部地區,并派二皇子蕭瑾庭駐守任城治理東兗。而另一邊的靖國也重新組織將領反攻,準備奪回失地。終于,新一批靖國軍不負所托,三日九戰九勝,轉戰二百余里,將戰線一路推到定陶城東。
不過,持續了近一年的廝殺,雙方兵馬輜重都已近極限,于是乎兩方默契般地偃旗息鼓,休養生息。
某一日,大梁兗州刺史蕭瑾庭喬裝成平民,混入了定陶城。
由于身處交界魚龍混雜,為防止身份被識破,入城后蕭瑾庭特意帶了一張玄鐵做的素面面具,遮住了鼻梁上方的半張臉。他來到一處食肆,剛坐下就聽到門口有人喊:“新來的刺史到啦,快來看啊。”
店里的客人一窩蜂地竄出去,蕭瑾庭也跟著擠在人群當中。看得出來,出于對前任長官的恐懼和失望,雖然也有人對這位新來的刺史抱著好奇,但大部分人還是帶著一絲警惕心理。
“誒,聽說又是個皇親,也不知道咋樣,別再像上次那個是個禍害人的畜生。”
“你可別瞎說,這位可是老彭城王的兒子,彭城王你還不知道嗎,那可是一代賢王,他的兒子應該差不了。我侄婿在武城,聽說這位之前在那里替咱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呢。”
蕭瑾庭在人群中張望著,只見馬背上一個身穿銀鱗鎧甲的少年,高冠峨髻器宇不凡從他面前經過。
“這人叫啥?”
“叫啥來著,好像叫穆......穆元朝!”
穆元朝。
這是蕭瑾庭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亥時,穆元朝還在掌燈寫書。
王府管事一路小跑進來:“王爺,有客人來了。”
“請他進來。”元朝好像早就猜到會有人來。
他聽到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便放下手中的筆。
“這個時辰坊門都已經關了,大都督還真是......”
他抬起頭,正撞見了那位客人。
然而他做夢都想不到,來人竟然會是——蕭瑾庭。
“你......你怎么......”
“我想賭一把,如果這件事不做,我怕后悔一輩子。”
“什么事?”
“幫一個傻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說他是不是傻透了。”
“......既然知道是傻子,為什么還要幫他?”
“因為他總是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決定的事只要自己一個人扛就可以。”
“因為他太容易被人騙,如果我不幫他,估計連自己怎么被人賣的都不知道。”
“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可想清楚,如果這是一條絕路呢?”
“就算是絕路,也不是我一個人走。”
這天是晦日,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見月亮,只有庭院里透出來的燭光,映著一對人影,相對而立。
就在一天前,他們還以為,或許從此在對方生命里再無蹤影。
而這一刻,兩個孤獨的靈魂,在世間再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