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幺爹幺娘

呼蘭縣城我以前沒有去過，就更不必說哈爾濱了。

對于我一個(gè)只在屯里呆的人來講，諾大的一個(gè)哈爾濱城市，那便是我腦子里所有的腦細(xì)胞。翻不出它另外還有什么名字。一下子覺得，我生活六年之久的地方，簡直就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了。什么松花江，什么呼蘭河，什么屯上大酒樓，什么雪坑，變得非常的渺小。我的家，那個(gè)西大家院也就不覺得有多大多大，不再以為，生在西大家院里面的西大小姐是一位多么了不起了不起的人。同樣，相比之下，爹親的過去過去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是一小點(diǎn)一小的事。就更不別說，我西大小姐的每年生日那派場有多壯觀、多威風(fēng)、多氣派。在這若大的天地里，在這遼闊無比的疆土上，居然有宏大的教堂建筑，還有氣派的大黃樓等。城市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一派熱鬧景象。這里的人才像是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生活在他們自己活潑的城市和鮮活的生命中。

我似乎一下有點(diǎn)明白了，這可能就是我爹親趕我出來，讓我去領(lǐng)略另外的一種生活場景的一部分意思吧。但它對于我來講，這也來得太突然了，而我離家也太過于匆匆忙忙的；又不像是有計(jì)劃的有目的的事情。畢竟我也才六歲多一點(diǎn)。

我既是見了這么繁華的都市，那又能怎么樣呢？我以后的生活又會(huì)是什么樣子的呢？而我的那些熟悉的玩伴，突然的從我的生活中見不著了，留下的是，只有在我的腦海里去想，有可能在不久之后我就會(huì)把他們忘記的干干凈凈。對于現(xiàn)在的我，我的接下來的下一步，而后的下一步，是什么？我是想不到的。因?yàn)槲沂チ说H為我安排的每一天，甚至于每一時(shí)刻。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安全感，因?yàn)槲业陌踩兄粊碜詢蓚€(gè)人，一個(gè)是我的爹親，另一個(gè)是我的娘親。在我的世界里，我認(rèn)為他們便是我的全部。

我和甘叔叔同坐一輛人力車。他用一只手摟住了我的腰，生怕我摔下人力車。在這一刻，我才有點(diǎn)意識(shí)到，甘叔叔他是我唯一值得信賴的人，因?yàn)椋堑H把我交跟了甘叔叔的。我從未想過，在我此后的一生中，他就像是我的爹親，我一切的一切，將由他來安排。這些，我都不知道父親是怎么想的。

人力車，在哈爾濱街道里穿過了一條又一條街。我們坐的人力車身后，有一串的好幾輛車，向龍一樣擺來擺去的跟著我們。我問甘叔叔：

“甘叔叔，我們這是去哪兒，是去坐火車嗎？”

“我們今天不坐火車，過兩天再去坐火車到上海！我們在這里休息兩天，甘叔叔會(huì)帶著你各處看看，好不好？”

“甘叔叔，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來接我們呢？”

“他們都是你幺爹的手下的工作人員！”

“幺爹？甘叔叔，什么是「幺爹」”

“幺爹，就是你爹爹的親弟弟！你明白嗎？”

“就像我也有弟弟一樣？”

“對！”

其實(shí)，我還是不懂！在我思考中，甘叔叔突然冒出一句：

“一會(huì)兒，你就見著你幺爹和幺娘了，還有你的兩個(gè)弟妹！”

我一副茫然的模樣。幺娘？兩個(gè)弟妹。我從沒聽見爹親娘親說起過。我真的一點(diǎn)都不懂。他們是什么人，能像我爹親娘親那樣喜歡我？愛我嗎？我只好搖搖頭，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甘叔叔手牽著我的手，我在后面跟著。我一副怯生的樣子，不想見我不知道的人。我的生活向來簡單，那怕多一個(gè)我陌生的面孔，我很難去接受和適應(yīng)。我們穿過屋內(nèi)的大壩，我聞著濃濃的藥的味道。此刻，我的臉和耳根有些燒糊糊的。那些陌生的人可能就在前面。他們也許一下就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此刻的腳步不受控制的慢下來了很多，跟不上甘叔叔，我像是被甘叔叔拖著走的。

其實(shí)，我的一切膽怯和害羞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yàn)椋业拿媲俺霈F(xiàn)的是吃飯的地方。甘叔叔放開我的手，便有像是我小蕓姐姐那樣的人，來給我又洗臉又洗手，她一邊跟我洗還一邊說我真乖，還叫出我的名字西大小姐。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家中一樣，感覺到又熟悉又親切，我緊張的心情和膽怯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洗好臉了，她牽著我的手來到餐桌前。一桌豐盛的早餐，在這大圓桌上，整整齊齊的盤子，什么吃的東西都有，比我家還豐富許多。除我左手邊是甘叔叔，我右手邊沒有人來坐。在我吃的津津有味的時(shí)候，來了一位像我娘親一樣漂亮的阿姨。阿姨很從容地坐下后，笑著看著我說：

“好吃嗎，我的西大小姐？”

我看著她一副親切和藹的樣子，我高興地點(diǎn)點(diǎn)頭回她說：

“太好吃了！”

甘叔叔對我講：

“她就是我跟你講的你的幺娘。”

我馬上放下吃的東西，站在了幺娘的面前，恭敬地向幺娘行禮并說：

“幺娘好！”

我沒想到，幺娘居然把我抱起來，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著我的臉，不斷說西大小姐太乖了，太好看了，美人胚兒之類的話。她高興的合不攏嘴，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似的，愛不釋手的抱了我許久。在她放下我之前，親了我右臉夾，但我覺得她的肌膚比我娘親還光滑和細(xì)嫩。幺娘親了一下我臉夾以后，她把我放在了我坐的凳子說：

“我的乖女兒西大小姐，繼續(xù)吃早餐吧！”

幺娘隨后坐下，她也吃著早餐，她還跟我夾這夾那的。顯然像我娘親。才半盹吃飯的時(shí)間，我和幺娘已是一對老熟人一般。幺娘見我高興的樣子，她看著我并對我說：

“待你吃好飯后，我?guī)闳ヒ娨娔愕牡！?

我在心里想，不是說見「幺爹」么，怎又是一個(gè)爹呢？一個(gè)幺字沒有了？幺字取消了？

幺娘，她也不問我好不好。這幺爹看來是必然要見的。幺娘對甘叔叔說：

“哥，今天上午，西大小姐就交給我了，你忙去吧。”

甘叔叔回了幺娘的話。并說他下午帶我去哈爾濱各處轉(zhuǎn)轉(zhuǎn)。幺娘當(dāng)是知道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

幺娘牽著我的手，這走路的步子就是女人的樣子，慢慢的、輕盈的，不緊不慢，一步中像踩著一個(gè)希望一樣，這希望的思考，在下一步的腳步中就有了回答般。這種嚴(yán)謹(jǐn)，在屯里生活的婦女中是找不到的，就連在我的娘親身上也只能見到一點(diǎn)影子，就算有點(diǎn)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影子，一恍便消失了。在這慢步中，我和幺娘又往剛才來的方向去，穿過一個(gè)大壩。在來的時(shí)候，我只恍眼看見大壩正中有一半人高的水池，又寬又長，寬的寬度有大壩子的三分之一，長度有進(jìn)四扇雙門的門那么長。我從池邊端頭過，見池中假石山，有些魚草和紅紅綠綠巴掌大小的葉匍匐在水面上，我不知道那是睡蓮葉子。紅色白色黑色或花斑的許多魚在水中游。我想停下腳步來觀看一下，但幺娘沒有看出我的心思，我們一如既往地往前去。然后又右轉(zhuǎn)過另一個(gè)壩子，來到了另一處房子。我這時(shí)聞到了和我爹親抽煙一樣氣味的煙味道。這煙的青煙子從窗從門縫隙溜出來，摻在這有花香和樹木的香中，空氣一下子變了個(gè)味兒，我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的糟糕。

幺娘推開了門，一股氣味更大了。幺娘對著屋里說：

“乖寶貝女兒西大小姐來了。”

我只聽見屋里有一個(gè)男人沙啞的聲音說：

“快把她帶進(jìn)來！”

幺娘把我從大門讓進(jìn)屋里，準(zhǔn)確地講，是幺娘右手牽著我的右小手，她左手扶著我的腰，把我從她的面前一直把我領(lǐng)到這個(gè)抽煙利害的男人的面前。

這個(gè)男人就是我的幺爹嗎？在我暗自思忖的時(shí)候，他伸出雙手說：

“來，快到爹這里來。”

我很不情愿，因?yàn)槲矣憛掃@樣的煙氣味。這屋里的空氣一點(diǎn)不好，都快把人窒息了。雖然如此，幺娘聽了幺爹說的話后，她見我不太移動(dòng)的步子，于是在我背后，用她的雙手把我輕輕地推了過去。

我這個(gè)幺爹在夠的著抱我時(shí)候，他雙手勾住了我的背，他像是用盡了力氣，把我抱起來坐在了他的右大腿上。我看見幺爹有些激動(dòng)。他的頭向著我的頭，他說：

“女兒，讓我好好看看，六年了。爹爹想死你了。你長這么大了，這么高了，你長的好看，像你娘，像你娘，好看。”

幺爹在親了我以后，他揍過他的臉側(cè)著說：

“來！我的乖女兒，親爹一下！”

我在心里想，是幺爹也是親一口，是爹也是親一口，我早就在腦子里想好了的，我也就沒有猶豫，狠狠的親了他一口。

他高興的不得了。問我吃飯沒有，坐汽車?yán)鄄焕郏适迨搴貌缓茫€問了我的西家大院里的爹親娘親好不好。還問了那個(gè)小蕓姐姐對她怎么樣之類的話。還問我的小弟弟「西王貝主雙」長多高了，等等……

作者：墨傾似淚痕

2022.6.4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