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暮狠狠的打了個噴嚏,每到逢年過節,被人念叨的多了,玄暮噴嚏連天很是難過。孑智坐在邊上拿著手帕同情的看著玄暮,“師兄,不然咱還是先回去?”
二人窩在蒼峪一間不大的帳篷里,外面寒冷的野風呼呼吹著,被風卷起的沙土打在布簾上啪啪作響,門外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蒼茫的不毛之地。這個帳篷雖然不大且漏風,一個小火爐被屋里盤旋的風吹得忽明忽暗,但在蒼峪已是貴賓的待遇。蒼峪多是游牧部落,二人憑著孑智的高超醫術,跟著蒼峪國王四處安營扎寨,但始終沒有尋到墨玉窮奇的下落。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紫微宮不過焚一爐香的功夫,當真是度日如年。”玄暮感嘆。
“都說人生苦短,苦是真苦,一點兒也不短。”孑智裹了裹身上的棉被,把脖子又往里面縮了縮,“一直未見秦大人,你說他來凡界了么?”
“玄冥說他去了閻羅殿,查了生死簿便出了濁水溪,恐怕比我們還要早上半刻。”
“怕是他早就尋到了,現如今我們是不是只要找到秦大人便好?”
“他神出鬼沒的,恐怕比那神識還要難尋。”玄暮嘆口氣,覺著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天庭的大小事務還有一堆,每日這時祭祀許愿的也多,嗡嗡嗡吵得頭疼,在紫微宮好歹還有天官幫忙傾聽記錄,現在只有他一人,實在應付不來,于是起身整理下衣衫,“先回去吧,畢竟天宮耳目靈通,先打聽到秦大人的去處再說。”
宮里的新年雖是各種各樣的繁文縟節,但并不如尋常百姓家熱鬧。同是家宴,卻是常人遙不可及的雅致。楚厚澤獨坐上賓,下面是妃嬪兒孫,絲竹管罄,歌舞婀娜。
看著面前極精致的小菜,楚騰之無心享用,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每年今日闔家歡樂,正是盡享天倫之時,而對于他來說,是個醒不來的噩夢。
十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宮內歌舞升平,楚騰之的娘親將他摟在懷里,兩個人在漆黑破舊的草屋中啃著楚騰之爬出宮外討來的干餅。娘親望著天上的煙花同他說,“若是有一天娘親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離開這里,去宮外尋你的舅舅,求他收留你,待長大以后,遠遠的離開京都謀個生計,永遠不要回來。”
那夜他睡得格外沉,在娘親溫暖的懷中做了一個香甜的夢。再醒來,看到的便是娘親懸在房梁上冰冷的尸體,年幼的他無法體會娘親無盡的絕望,只能蜷縮在地上無助的看著宮人一邊罵罵咧咧的將尸體用草席隨便裹了抬上推車,遠遠的一路跟著,直到城郊的亂墳崗,看著他們將那卷草席胡亂一扔便走了。他用盡力氣在地上挖了個淺坑,稚嫩的小手已經鮮血淋淋,可這坑也只是淺到能將娘親的身體蓋住而已。他坐在彌漫著腐爛尸臭的寒風中,身邊是被野狗啃食過的殘尸,他感到孤獨,卻絲毫不覺得恐懼,直到夕陽西下,他撫著鋪在娘親尸身上單薄的泥土說,“娘親,我走了。”
他找到了那扇涂著朱漆的大門,將娘親昨夜偷偷塞在他手里的那封托孤信交給舅舅,上面是母親用最后力氣咬破手指寫的幾個模糊的字“求哥哥收留騰之”。對方看到后毫不猶豫的將它撕了個粉碎,罵道,“送她去宮里是為了掙錢養家,沒想到她這個賤骨頭去勾引陛下,懷了你這個賤種,惹怒了宮里的娘娘,害得我們一家子都差點兒被她連累,現在還有臉讓你來找我,是想讓你這個瘟神把我們一家都克死么?快滾,我與那賤人早已斷了關系,滾!”
在日暮暖紅色的夕陽下,一個五歲的孩子坐在街尾小巷中哭的如此凄慘,他將頭深深的埋進臂彎,寒風夾著稀稀落落的雪花透過單薄的舊衫敲打著他的脊背,饑餓、寒冷、無助……他漸漸失去知覺,暈倒在皚皚白雪之中。
再醒來,夜半的冷風夾著雪花幾乎快要將他掩埋,他無處可去,只能拖著快要凍僵的腿,瑟縮著鉆過那個熟悉的狗洞,像平日從宮外尋得了吃的一樣飛快跑回與娘親度日的破屋,抱著娘親的那條破衫,輕輕的嗅著上面熟悉的味道。
一個老宮人蹣跚著走到他面前,像是一個木偶一般木訥的盯著一處,月色下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想要為你娘親報仇么?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第二日,人們在一口偏僻的枯井中發現了那個老宮人的尸體,而楚騰之則手握一枚玉佩在楚厚澤的必經之路上攔住了他的轎攆,看著那熟悉的玉佩和眼前可憐的孩子,楚厚澤將信將疑的同他滴血認親,直到兩滴血快速相融,楚厚澤才將他擁入懷中,這是楚騰之第一次感受父愛,并不渴望,甚至有些厭惡,眼前的一切都與娘親的死有關,所有人都是將娘親逼上絕路的罪魁禍首,眾人皆負于他們,總有一日,他要他們都為娘親殉葬,如同娘親一般絕望而凄慘的死在自己面前!
楚騰之捏著酒杯的指節發白,手里的杯子快要粉身碎骨。
“騰之!”楚厚澤遙遠的聲音像是從天際傳來,將他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父王,”楚騰之站起身,望著高高在上的楚厚澤,兩人之間的距離遠的快要聽不見彼此的聲音。
“騰之快到弱冠之年,雖未成親,但也該自立門戶了,今日除夕,父王送你一份新年禮,封你為騰王,將松州之地賜于你。待年后你就可以往松州大展宏圖!”
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松州地處偏遠,離京都十萬八千里,這無異于將楚騰之流放,但眾人心里都恨不得這個來路不明又性格怪戾的人走得越遠越好,紛紛假以祝福,楚騰之心里冷笑,臉面上卻是一副感恩戴德,“父王圣恩,兒臣感激涕零!”
“宜妃,恒之的終身大事也該提上日程,年后讓禮部貼個布告,好好選個太子妃。”楚厚澤又吩咐楚恒之的母后。
不等宜妃答話,楚恒之起身,“父王,兒臣已有心儀的姑娘,不必費那些周折。”
楚騰之心中騰起一陣怒火,楚恒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故意提及此事,無非是想讓他斷了念想,老皇帝把自己扔去松州,又和楚恒之一唱一和定下了與喬夕的婚事,一切都看起來那么恰如其分。他抬眼望向楚恒之,他正望著他,一雙眼睛笑意濃濃,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宣戰。
“哦?真是大了,已經有這樣的心思了!是哪家的姑娘,說出來父王去給你提親!”楚厚澤笑得爽朗。
“兒臣心儀喬夕已久,望父王成全!”
“喬家老五?好~好!”這是楚厚澤最想聽到又害怕聽到的名字,在老皇帝心里,喬夕無疑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可他一想到老喬的懇求,又微微皺起了眉,“可……喬家四兄弟以身許國,若再將那唯一的閨女選進皇宮,怕是不妥……”
宜妃當然看出了楚厚澤的顧慮,“陛下,喬朗還未束發,不能上戰場,您若是真心喜歡喬夕,又擔心喬將軍家中無人照料二老,不如就將喬朗留在家中,再把和安下嫁給她,用我們當朝公主換喬家一個閨女,喬家可還滿意?”
這一計皆大歡喜,即堵住了喬家的嘴,又成全了楚厚澤,還圓了和安的春夢,楚厚澤喜上眉梢,“好主意,年后我便去同老喬商議!”
殿內歡天喜地,人人眉開眼笑,沒有人注意到楚騰之逐漸陰暗的臉色,他緊緊的攥著拳頭,仇恨如同荒野的藤蔓在心口肆意瘋長,仿佛要刺穿他的胸膛,掐斷眼前這些人罪惡的喉嚨,“呵~~既然你們不仁在線,就休怪我無意。”楚騰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