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陽笑而不語。
老陳端起酒碗,也是一飲而盡,接著唱道:
從來河湖多妖嬈,
江山麗處人喧囂。
勾心斗角尋常事,
干戈時時起征鐃。
諧和方得鑄大業,
殺伐何曾顯英豪。
滌蕩污濁可成圣,
意氣用事總寂寥。
老陳的嗓音極其渾厚,曲調抑揚頓挫,將一首勸世歌吟唱得極其動人心扉,令燕陽聽得極其沉酣。
隨著老陳的吟唱,燕陽的腦海之中閃現出一幅幅畫面,那是他過往的經歷,其中每個悲歡離合的情節在老陳的歌聲之中都別有一番意味。
透過那些情節,正在吟唱的老陳似乎通過歌聲告訴他:小子,你過往的一切雖然都成了飄不回來的云煙,然而那卻都是實實在在的云煙,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從那些云煙飄過的痕跡之中,你是否檢視過自己從前的舉動,是否有今是而昨非的感覺?那些你慣常以為正常的行為,以這勸世歌的內容來衡量,是否依舊正常呢?
去年的天氣,昨日的亭臺,你如果重新經歷一次、游走一番,是否會產生別樣的感覺?
當那些無情殺伐的場面閃過的時候,老陳似乎通過歌聲給他以提示:小子,都說武道無止境,其實武道是有止境的,只是人們不知道或者沒有能力參悟而已。武道的盡頭便是圣,武道之后便是圣道。而在武道上砥礪前行的人,若要臻于武道之巔峰、去武入圣,必須將心境中的污濁滌濾盡凈。
這個時候,老陳宛如一個誨人不倦的老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關于武道與圣道的道理。燕陽則形同一個學而不厭的蒙童,認真地聆聽著蒙師的教導。
這頗具醍醐灌頂之效的勸世歌,老陳一遍又一遍地哼唱著,燕陽則越來越用心地傾聽著。
在此過程中,燕陽感到,勸世歌的每一個音符都滲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和神魂里的每個細胞單元,淘碌出其中的污濁之氣,使之變得越來越純凈。
與此同時,小乾坤之中的所有生靈以至諸般天地至寶都紛紛作出響應,將自身的齷齪沙汰出來,給人以煥然一新的感覺。
到了后來,不但燕陽跟著哼唱起來,便是小乾坤里的所有生靈都跟著哼唱起來,小乾坤內外形成了一個勸世歌的大合唱。
一遍又一遍,良久方止。
老陳停歇了歌聲,又飲下一碗酒,開口說道:“哎呀,我這老胳膊老腿老嗓子,多少年沒唱了,沒想到還能將一首新歌勉強唱下來,這著實出人意料。”
燕陽笑道:“您老是不唱則已,一唱驚人,聲音的厚度無人能及,簡直是振聾發聵!”
老陳微微頷首:“嗯,你小子要真能感到耳膜鼓蕩,那就說明我沒有白唱。”
“您自然沒有白唱,我現在不但感覺到耳膜鼓蕩,而且,哎喲——”
說到這里,燕陽說不下去了。
無他,蓋因他再次感覺到了晉升的氣機。
老陳似乎知道他出現了什么狀況,只是瞪著眼睛盯著他,沒有出言詢問。
這是極其標準的千年狐貍,什么都瞞不過他那雙滴溜溜的眼睛。他如果存心窺探,燕陽的任何秘密都將是透明的。
好在這樣的千年狐貍一點都不下作,根本不屑于窺探他人的隱私。
燕陽是在伯虜廷里晉升的始祖,此刻又要晉升,這讓他頗為意外。他原本以為始祖乃是武道修為的最高等級,后來被阮糯那個老家伙所摧殘,方才意識到阮糯的修為可能高于始祖。即使這樣,他也不能確定始祖之上是否還有什么祖。阮糯能夠碾壓、摧殘他,在他看來,或許是因為阮糯是資深始祖或者能夠操控像乾坤鏡這樣的至寶的緣故。
然而現在,他卻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始祖之上還有一個層級,至于這個層級如何命名,他卻不得而知。晉升成功之后,他打算問問老陳。
他看到了老陳那緊盯著他的目光,很想提醒老陳一句,讓老陳躲得遠一點,以免被他晉升之際所引發的狂暴氣流所波及。可是轉念一想,老陳是什么人?人家是天地之靈,整個天地都為老陳所掌控,再狂暴的氣流也不會傷到老陳一根毫毛。如果老陳不悅,那些狂暴的氣流都得躲著走。
他進而想道,自己這個時候晉升,應該跟老陳那醍醐灌頂般的歌聲有關。那些歌聲具有洗心伐魂的功用,使他的神魂和肉身變得異常純凈、纖塵不染,這自然推動他的肉身和神魂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加之他身處這天地萬物生發的源頭,沾染著這里的靈氣,或者說混沌之氣,而這混沌之氣便是世間最為強悍的力量,連那一般人看來最為強悍的伯虜力都是它所衍生出來的。
兩種因素的共同作用,方才成就了他的晉升機會。
片刻之后,晉升開始,標志就是他體內的氣流開始不安分地大幅度涌動。
出乎意料的是,此次晉升沒有引發任何風暴,哪怕是一絲微風都沒有。
這樣的晉升,難道還算真正的晉升嗎?
疑惑之中,他用眼神向老陳發出疑問。
老陳卻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這個老家伙,就這么近距離地面對面盯著他,卻不肯給他任何提示,心性真硬!
燕陽想開口損老陳幾句,卻沒好意思。
無奈之中,只好放平心態,順其自然。
情勢如此,不這樣又如何呢?
體外的晉升風暴沒有等來,體內的晉升風暴卻一直持續。
在四肢百骸之中穿行的氣流,就像脫了韁的野馬,鉚足了氣力,橫沖直撞著,死命折騰著,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先前所吸收的黑白兩色霧氣,也加入折騰的隊伍,向他的筋脈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他那異常強大的神魂,也被同樣的力量折騰著,翻轉、扭曲、痛苦不已。受這些力量的擠壓,小乾坤里也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這種沒有外部風暴的晉升,其實不比有外部風暴的晉升更好受。
幸好所有的痛苦都在他所能夠承受的限度之內,加之有老陳蹲在身旁,他絲毫不擔心出現什么失控的狀況。
據他揣測,老陳之所以一直蹲在他對面,其實就是要給他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