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成雙
- 天海小卷
- 吟光
- 2685字
- 2022-05-26 17:26:20
就在夜露心事重重的一天晚上,貝娜居然拄著拐杖來敲門。
要說貝娜也是命途多舛,剛入九重碧就重傷難愈,原本穩操的出場機會成了奢望。小姑娘又很傲氣,從不訴苦,夜露看得憐惜,也忘了之前的懷疑,時常陪她說話。但對方主動來找夜露,還是頭一回:“我,我找不到別人了。能不能陪我去場宴會?”
對方極少與人交道的樣子,居然要出席宴會?見貝娜怯怯模樣,夜露心頭一軟先答應下來:“行啊,什么宴會?”
貝娜雙手無意識地摩擦膝蓋,眼神游離:“柏林思的婚宴……他邀請我,但我不敢自己去……”
“我跟柏林思不熟。”夜露有些猶豫,“為何不自己去?聽說你與他是親戚!”
小女孩越發窘迫,躊躇答不上來,手足無措的樣子跟場上的干練簡直判若兩人。夜露見此,不便追問:“沒事,我陪你去!”
婚禮位于傳說中神明所轄的泑山。這里氣象渾圓,整座山被紅色煙霞所籠罩,漫山遍野鮮艷的雞血石和美玉。會場布置奢華,規模浩大,賓客如云,大都是碧落宮上流人士,禮服加身,儀態翩翩。
眾人笑著跟夜露招呼,雖然場上宿敵,場下還是禮節周到。然而看到貝娜的時候,八重碧羽人都面露不自在——畢竟是反水的“叛將”,教人難以釋懷,這大概是貝娜不敢只身赴宴的原因吧。夜露拍了拍貝娜示慰,想不通既然她如此尷尬,又何必要來?
忽聽一片驚嘆聲驟起,西南邊霞光萬丈,天空中傳來陣陣嘹亮的鳴叫,原來是新人乘著五彩鳳凰神鳥所拉之車飛來。五只鳳凰頭首花紋是“德”字形狀,翅翼花紋是“義”字形狀,背上花紋是“禮”字形狀,胸膺花紋是“仁”字形狀,腹部花紋是“信”字形狀,實屬難得一見的純種。只見它們且歌且舞,環繞偌大的婚禮現場轉了幾圈,才在山頭緩緩而落。婚禮正式開始。
柏林思攜新婚妻子從鳳凰背上徐徐走下,儀態端莊地踏過紅毯。雖然都是領翼,柏林思與索里達利的身世截然相反。索里達利和希奈一樣出生郊野,而柏林思則生于八重碧,貴族出身,自幼接受良好教育,新婚妻子也是門當戶對的名流之女。不同于索里達利混亂的私生活,柏林思從未出現過負面消息,與妻子更是青梅竹馬,相敬如賓,堪稱一對璧人,令人稱羨。
宏大的羽翔展翼曲中,新郎擁住喜極而泣的新娘,與眾人分享幸福,許下永久的誓言。
儀式結束后是自由餐飲,夜露疲于應酬,正隨性觀察地上的雞血石,忽聽身后有人叫她,回頭,居然是新郎。
大概飲了不少酒,柏林思略顯醺態,但神志還算清醒:“夜露小姐,感謝今日前來捧場。”
夜露從未跟柏林思打過交道,只好別扭地客套:“婚禮非常完美,祝福!”
柏林思躬身致謝,見四旁無人,壓低聲音問道:“貝娜在貴團一切安好?”
沒想到他這個領翼不把貝娜當叛將,還倍加關心,夜露舉杯致意:“受了傷,但相信很快能恢復。”
柏林思再度揖禮拜了拜:“表妹性格內向,還望多多關照。對了,這次索里達利是否出席?”
夜露沒料到此問,愣了一下:“他沒來。”
“是啊,他最近應該很不易吧。”柏林思倚靠著餐桌,若有所思地說。
夜露以為他在諷刺索里達利近來低谷,頓時火上心頭:“那還真讓您失望了,他挺好的。”
柏林思忙直身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出于關心。”
多年夙敵竟在對方陷入窘境時表示關心,量誰也不信。夜露哼了聲就想離開。柏林思嘆口氣,也不阻攔,只淡淡說了句:“你不用介意,我沒有看笑話的意思。我很懷念他在場上的時候,即使被他打敗。”
夜露怔在原地。
對方眼神渙散,繼續說下去:“你認為這是一場完美的婚禮,這也是所有人說過最多的話:我擁有一場圓滿的人生。但我自己卻不這么認為。”
晚宴時分,霞光遍野,花團錦簇,歌舞升平,人們面帶喜色,相談甚歡。一切完美而得體,為他的人生而造,但他竟覺不圓滿。夜露好奇聽下去。
“八重碧每每敗給九重碧,我與索里達利數次交戰也不占上風。這一生我想要的盡能如愿,唯獨從來斗不過他。”柏林思蹙起眉,又飲下一杯酒。
夜露忍不住勸道:“自小到大,你什么都有,而索里達利什么都沒有。也許天意憐憫,唯獨賜予他天賦,是另一種公平吧。”
“你說得不錯,我什么都有,他什么都沒有,但我……竟羨慕他的人生!”大概是酒意上頭,柏林思越說越多。
“羨慕?”夜露難掩訝異,“難道只因天賦?”
“人人說我溫文有禮,他狂放不羈。但我的生活平靜得驚不起波瀾,從始至終都高高在上,符合規范;而他起起伏伏,歷經百態,若要我選,倒更羨慕他的自由自在,不被束縛,只對自己負責……”
夜露不禁追問:“你被誰束縛了?”
暮靄披撒在身著華服的貴公子身上,他自嘲地笑,手夾琉璃酒杯,神情失落,倒好像身處困境的是他。誰能想到,這就是今天眾人矚目的新郎?或許每個人都羨慕他人的人生,向往自己得不到的?
直到有人來找,柏林思才從傾訴的狀態里掙脫,臨去前還向夜露致歉——果然禮節周全。夜露有些茫然,找到角落里獨自喝悶酒的貝娜,帶她先行離開了。
“新郎今天好怪,難道不滿意新娘嗎……”回去路上,夜露跟貝娜隨口聊著。見她沒吭聲,夜露忽然意識到整場宴會最尷尬的人其實莫過于貝娜,忙收聲。
“他們說我是叛徒,為了自己背叛隊伍,受傷是報應。”貝娜忽然發話,言語間是平時沒有的流暢。
“你不要在乎他們說的,你是……”
“他們說的沒錯。”貝娜截斷夜露的安慰,“我就是為了自己。”
“啊?”
“八重碧永遠敵不過索里達利麾下的九重碧,我們心中自知。我想成功,想體會勝利的滋味,有什么錯嗎?”貝娜咬牙切齒,臉上是難得一見的鋒利。這種時候,她才像賽場上那個無人可敵的天才少女。夜露此時也明白了,貝娜心里始終當八重碧是“我們”,而九重碧是“你們”。
“說到底,人生沒有什么路徑應該被抨擊。”雖然已經來到羽人世界一段時日,夜露還是不能理解這里極強的競爭意識,“不過,成功真有那么重要嗎?”
“我生長在大家族,從記事起,族人永遠在傳揚表哥的才華和表姐的美貌。”貝娜所說的表哥表姐就是今天的新郎新娘,“我長得不好看,不會說話,個子小,永遠被忽視。除了這么點天賦,還剩下什么?”
她付出這么多,卻因過于拼命而失去應得的機會。夜露感慨萬千,學著索里達利安慰自己的樣子拍了拍貝娜。
“只有這一點的存在感……”女孩的聲音小下去。
像貝娜這種小個子,以快過常人的速度取勝,但因過多使用急轉急停,易造成羽翼折傷。長久以往傷病累積,甚至會導致飛行生涯提早結束。其實希奈也是這樣,以生命為代價發光。夜露不禁擔憂,卻也無力相助。
“今天我想來歸還手鏈。”貝娜忽然怯怯地說。
“手鏈?”
“離開八重碧時,表哥把祖傳的手鏈送我,說獨自去到陌生地方會有好運。而今表哥結婚,手鏈理應給新娘,我想還他,所以才來婚禮。”
夜露了然地點點頭,心里一跳,忽然想到索里達利的吊墜。
“但表哥沒有拿,他說,就送給我了。”最后一句話帶著哭腔。這時候,貝娜又像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了,甚至看起來分外瘦弱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