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發創新的動力何在

在全球創新的崛起中，我國因發展速度快且規模巨大而不容忽視。從經濟意義上講，在一個本質上仍然是“追趕型”的中等收入國家身上，能夠見到這樣日新月異的發展狀態，著實值得舉世矚目。本節中，筆者將探討推動我國創新的主要因素、成功案例和改進空間，并提出一些政策建議和對前景的展望。

規模經濟

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展現出了超大規模經濟的競爭優勢，城市化進程讓規模經濟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城市經濟中，制造業和服務業的興起與農村過剩勞動力之間的差距，推動了我國幾十年的城市化進程，帶動勞動力向城市轉移，助力大城市崛起。如今，我國有3個城市的人口超過2000萬（與羅馬尼亞人口相當），10個城市的人口在1000萬（與瑞典人口相當）到2000萬之間，74個城市的人口在500萬到1000萬之間，173個城市的人口在100萬到500萬之間（見圖2-1）。

大城市有數以百萬計的城市消費者，這意味著公司一旦創新成功，就可迅速獲得豐厚的回報。不僅如此，我國還擁有全球最多的互聯網用戶基礎。根據互聯網世界統計（IWS）的數據，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中國、印度、美國互聯網用戶數量分別排名全球前三（見圖2-2）。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的數據，截至2020年12月，中國互聯網用戶數達到9.89億，其中手機網民規模達到9.86億（超過99%）。

最能體現這種競爭優勢的要數BAT，即百度、阿里巴巴、騰訊3家互聯網巨頭的崛起。十幾年前，這3家互聯網公司還只是面向小眾市場的小型公司。根據麥肯錫2017年8月發布的報告《中國數字經濟：全球領先力量》，阿里巴巴旗下的購物平臺淘寶網用了8年時間才獲得1億用戶，支付平臺支付寶用了5年時間，而直播平臺只用了6個月；騰訊的即時通信軟件QQ用了12年時間才獲得1億用戶，而多功能社交媒體平臺微信只用了18個月，支付平臺財付通只用了不到1年，微信紅包則僅僅花了幾天時間。隨著越來越多的公司利用中國市場這一獨特的競爭優勢走向商業化道路的步伐日益加快，大量互聯網公司也隨之受益。這里筆者以阿里巴巴和騰訊為例進行分析。

數據來源：CEIC

數據來源：IWS（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

阿里巴巴的新零售戰略

阿里巴巴集團是一家中國電子商務公司，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零售商之一。其運營的門戶網站不僅擁有數百萬商戶、企業和消費者，還擁有許多其他相關業務。阿里巴巴旗下最大的三家電子商務網站是淘寶（C2C）、天貓（B2C）和阿里巴巴（B2B）。該公司通過網絡，在200多個國家和地區開展業務，包括東南亞的來贊達（Lazada）、大中華區的天貓國際以及國際上的全球速賣通（AliExpress）。根據阿里巴巴的財報，截至2020年12月31日的12個月間，中國零售市場年度活躍消費者達到7.79億，其中2020年12月的月度活躍用戶數達到9.02億。

阿里巴巴的新零售戰略涉及線上、線下、物流和數據在單一價值鏈上的整合。

例如，阿里巴巴于2017年推出新零售產品盒馬鮮生，在我國部分城市進行了戰略部署。只要連接互聯網，擁有淘寶或支付寶賬戶，即可訪問盒馬的移動應用程序，購買新鮮食品、快速消費品（FMCG）和新鮮食材。盒馬的目標是在每個盒馬商店的特定半徑范圍內，30分鐘內為顧客提供新鮮熟食或農產品。又比如2017年5月，阿里巴巴完成了對銀泰商業（集團）有限公司的控股權收購。銀泰商業（集團）有限公司是中國一家大型百貨公司和商場運營商，擁有49家百貨公司和購物中心。

阿里巴巴的新零售并不單純是將購物從線下挪到線上，而是阿里平臺對多年來收集的消費者數據、線上和線下整合、分析預測消費者行為能力三者的有效結合。可在短時間內隨時調整的靈活供應鏈的創建，滿足了不斷變化的消費者的需求，極大提高了效率和靈活性，從而為眾多客戶創造巨大價值。

騰訊革新手機游戲

由中國媒體和娛樂巨頭騰訊打造的游戲《王者榮耀》，是中國最受歡迎的手機游戲之一。這是一款充滿中國歷史元素的移動、多人、角色扮演游戲，兼容安卓和iOS平臺。2020年，《王者榮耀》平均日活躍用戶數突破1億。根據數據統計機構SuperData于2021年發布的全球游戲年度收入榜單，《王者榮耀》穩居第一，年收入達到24.5億美元。有近1/4的中國人曾下載過這款游戲，玩家的年齡跨度從小學生到40歲以上的成年人。這款游戲太受追捧，以至于騰訊不得不出臺相關措施以限制18歲以下玩家的游戲時間，以回應媒體在此方面的批評。

在《王者榮耀》中，一場“戰斗”通常不超過20分鐘，且控制相對簡單、易理解。王者榮耀還有“自動戰斗”系統，即使在互聯網連接出問題時，也能防止玩家斷開連接，從而提高了針對不同條件和能力的玩家的靈活性。許多成人玩家認為，在微信上與朋友們通過游戲開展對決或并肩作戰，可以改善人際關系，重新聯系久違的朋友和遠方的朋友。此外，隨機加入并與陌生人建立聯系的功能也吸引了一些玩家，讓其有機會與興趣相投的陌生人建立聯系。隨著這款游戲風靡全國，一系列線上、線下游戲比賽應運而生，成千上萬的觀眾通過現場觀看或線上直播方式，觀看“大神”玩家神級操作的史詩對決。

融資生態系統與供應商網絡

我國的創新取得進展的另一個原因是其特有的生態系統。與規模經濟一樣，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我國市場規模龐大有關，但它推動創新的方式有所不同。這一生態系統主要包含兩個方面：融資和供應商。

我國的融資生態系統源于BAT的股本投資，它們是創業企業的活躍投資者。BAT的資本和前任員工是許多成功創業企業的重要助力，并且這個非正式的圈子已發展為一個高度活躍的風險投資行業，在這里聚集了各種擁有專業知識和興趣的投資者。在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的數年間，風險投資行業發展迅猛，特別是天使投資和早期投資以更快的速度實現了增長。根據投中研究院的數據，2018年VC/PE（風險投資和私募股權）投資規模達到2465億美元，2019年略下降至1832億美元。

規模不斷增長的風險投資行業是中國多元化金融體系的一大特色。傳統的銀行體系主要是為國有企業融資，而更具活力和生產率更高的私營部門則以其他各種方式獲得融資。一些企業從信托公司等高利潤貸款人那里借款，但越來越多的人則從上一代成功的私營企業手中獲得股權融資。誠然，監管者在過去數年始終追趕著它們的步伐試圖控制風險——這是一項不小的挑戰，但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出現小幅政策收緊時，該體系具有較強的適應性。從這個角度看，金融自由化的快速發展和復雜多樣的金融體系的興起，既有好處也有缺點。在未來的幾年里，金融創新和風險資本的杠桿作用仍將存在，且融資將越來越多地擴展到其他行業。時至今日，從電子商務到硬件，再到衛生部門，風險資本的身影已隨處可見。根據投中研究院的數據，2020年，“新基建”、醫療、IT信息化、互聯網、新能源汽車等成為最熱的投資賽道。以醫療健康領域為例，2020年1～11月中國VC/PE投資該領域規模達到241.2億美元，較2019年全年增長60%。同期，新能源車領域獲投超81億美元，其中，小鵬汽車、威馬汽車、理想、蔚來等企業最受青睞。

生態系統效應的另一個方面——供應商系統，也至關重要。根據2018年全國經濟普查的數據，我國制造行業擁有327萬家公司，從業人員總數超1億，雇用了900萬工人，僅通信設備行業從業人員就超1000萬人。電氣設備、通信、計算機和運輸設備的零部件供應商數量之多，有助于形成一個完整且具有競爭力的供應商網絡。事實上，美國和日本雖本身都是大型制造業經濟體，但與中國制造業網絡的龐大規模相比，則相形見絀。中國制造業企業數量遠遠高于美國和日本的總和。如圖2-3所示，盡管中國的年薪增長速度更快（現在或已超過其他幾個新興市場國家），但仍然比大多數成熟的制造業經濟體低廉。我國能有巨大而持久的勞動力優勢，得益于城市化進程不斷地從農村地區吸收剩余勞動力。這些“農民工”構成了一支龐大、靈活、流動性強的勞動力隊伍，他們對工作具有一定的黏性，易于培訓，甚至可以與自動化制造進行靈活配合。

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美國統計年鑒，日本財政部

教育和基礎設施

人力資本和基礎設施資本也是重要的助力。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我國的教育水平穩步提高，這部分歸功于國家提高中學入學率的政策。Barro-Lee數據庫顯示，中國的高等教育入學率于2006-2015年已經翻了一番。根據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2020年我國15歲及以上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9.91年，比2010年提高0.83年，其中16～59歲勞動年齡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了10.75年，比2010年提高了1.08年。勞動年齡人口中，高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的人口占比為43.79%，比2010年提高了12.8個百分點；大專及以上受教育程度人口占比達到23.61%，比2010年提高了11.27個百分點。競爭激烈的教育體系和對教育的大量投資，推動了我國教育質量顯著提高。預計2022年，我國高校畢業生人數將再創新高，超過1000萬人，其中大約40%的畢業生集中在科學、技術和工程相關學科（更多教育和人才的論證請參考第1章內容）。此外，根據全球高等教育研究機構QS（Quacquarelli Symonds）發布的2022年世界大學預測排名，我國高校再次取得了歷史最佳成績，清華、北大雙雙闖入世界前20，分列第17、18名，全國共有10所大學上榜前250名。

政府和民營企業不斷增加的研發支出，證明了勞動力素質提高的重要性不容小覷。根據WIPO的數據，我國在研發支出方面排名前三的企業，總研發支出達到43億美元，這使我國在企業驅動型研發支出國中位列第6。研發巨頭，例如電信企業華為，進行了大手筆的招攬人才和研究創新工作。2019年，華為斥資1317億元投入研發，其也是專利創造數量的佼佼者。

社交網絡：充滿活力的微信生態系統

微信誕生于2011年1月21日。在今天的中國，手機上沒有安裝微信的人屈指可數。作為一個“無所不能的應用程序”，微信涵蓋的功能遠遠超出了最初的信息交流，現在已經擴展至移動支付、朋友圈、服務、購物、小程序、新聞推送等。例如在購物時，人們可以通過掃描任何國內產品的條形碼來比較價格，“錢包”功能支持在商店和網上進行即時支付，能夠支付水電費、電話費，以及在微信賬戶之間轉移資金，類似Facebook的支付功能、ApplePay[2]和流行的移動支付服務Venmo[3]。你還可以使用微信賬戶訂購食物、預訂餐廳、叫出租車，并與品牌和公司的官方賬戶，甚至與所謂的“網紅”進行互動，是Yelp[4]、Twitter（推特）、Uber（優步）和Instagram [5]的結合。微信甚至還內置活動跟蹤器——微信運動，類似蘋果公司的內部健康應用程序和Nike+RunClub等熱門應用程序。

根據微信創始人張小龍的披露，2020年微信月活躍用戶已突破12億，每天有10.9億人打開微信，7.8億人進入朋友圈，3.3億人進行視頻通話。

“超級應用”的興起

“超級應用”是一種執行多種功能的應用程序，充當一個小型的“移動操作系統”。我國的消費者是世界上第一批能夠使用并接受“萬事通”應用程序概念的消費者之一。因其方便易用，企業利用這些附加功能來增加用戶的平均花費時間和客戶黏性。其中最著名、最早的誕生者之一，是騰訊的微信，但這一特點并非微信獨有。“超級應用”功能是我國許多移動應用程序的一個共同特點。我國最大的在線旅行社攜程（ctrip）也有一個移動“超級應用”，提供與旅行相關的多種服務，包括預訂住宿、交通、保險、旅游套餐、當地活動和旅游景點的代金券和優惠券。我國一些規模很大、備受歡迎的“超級應用”由私營企業擁有，每一款的估值高達數十億美元，令人咋舌。例如滴滴出行——一款中國按需叫車的應用程序，成功地將優步擠出中國。滴滴的應用程序可用來叫出租車或私家車，且有各種相關功能，比如順風車（社交共享）、雇傭司機、試駕汽車、租賃旅游巴士、為企業提供交通服務，甚至還包括共享單車。再如美團點評——一家面向本地消費品和服務的團購網站，同時提供食品配送和消費者評論收集，是Groupon[6]、Yelp和當地食品配送公司的結合體。根據新聞報道，該公司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按需交付平臺，每月活躍用戶達1.6億人（2021年3月數據），其外賣平臺（美團外賣）日訂單量突破4000萬（2020年8月數據）。用戶時間和用戶活躍度仍然是中國應用程序開發人員的重點，企業嘗試各種方法實現此目標，例如升級現有功能、持續開發新功能。幸運的是，我國的消費者適應能力強，且熱衷于嘗試新事物。

除了軟技能，提高連通性也有助于創新，因其可使公司更接近客戶和供應商，并降低一部分成本（如運輸、物流等）。圖2-4展示了我國和亞洲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狀況與美國的比較。每一個指標都衡量一種特定的基礎設施能力，筆者以美國為標準重新進行了調整，以便于國別比較。例如，以鐵路密度的衡量為例，2015年我國每1000平方千米的土地有0.70千米的鐵路，而美國有2.5千米，若以美國為1，則中國的相對值為0.28。在過去20年里，我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例如在航空旅行（定義為每100人載客量）和能源（定義為人均千瓦時）方面，已經超過了“新興亞洲”的平均水平，但仍然任重道遠，尤其是在創新所需的數字基礎設施方面。例如，在固定電話和固定寬帶用戶方面，我國仍然相對落后（第5章中將有更詳細的闡述）。雖然有人認為，我國消費者和企業已經躍升到移動數字時代，但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仍然是必要的，這可以幫助普通企業提高效率，并刺激更廣泛的創新。

政策扶持

最后一個因素來自政策扶持。有些觀點認為，創新需要政府采取“不干預”的方式，但學術界對創新的討論愈發強調國家政策支持的必要性。相關文獻的研究結果顯示，美國政府對許多行業的早期投資都推動了創新，而且政府支持力度在過去幾十年中大幅增加；此外，政策扶持對新興市場創新發展的影響很大。盡管發展后進國家曾經用來實現高收入地位的許多關鍵政策，現在已經不被世界貿易組織所允許，但是政府仍然具有推出積極政策的空間，特別是在支持培訓、研發和能力建設方面。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

當然，政府可以發揮積極作用，并不意味著國家的力量可以代替民營企業。事實上，由于民營企業對不斷變化的市場動態具備高度敏感性，能快速識別新機遇，它們仍然是創新驅動型增長的最重要推動者。但是，二者并不沖突。政府通過產業政策的因勢利導，可以幫助企業發展，這在當今這個競爭激烈、發展速度史無前例的經濟全球化環境下尤為重要。近年來，許多學術研究認為，全球化使發展中國家更難擺脫中等收入陷阱，這就意味著明智的、具備高度戰略意義的政策設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過去十幾年里，我國政府通過大力投資教育、改善人力資本和物質性基礎設施，不遺余力地支持創新發展。這些投資通過追趕式增長，提高了生產率。近幾年，政策重點則放在了通過減少對人才自由的約束以鼓勵創新。“十四五”規劃中，科技自立自強成為政策重點，規劃也提出了促進科技發展的具體措施，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鼓勵基礎研究的發展。“十四五”規劃的目標是基礎研究經費支出占研發經費支出的比重達到8%以上（2020年為6.2%）。假設總體研發支出每年增長7%（“十四五”規劃設定的下限），基礎研究支出每年需要增長12.8%，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改變。當然，即使基礎研究經費支出占研發經費支出的比重達到了8%的目標水平，中國在基礎研究方面的投入強度仍落后于發達經濟體2019年15%的水平。

第二，通過建立國家實驗室、設立基金提供補貼、增加政府采購計劃以激勵創新產品，提供更多基礎設施，以促進協作等方式，加大政府對研發的支持。

第三，通過創新稅收優惠激勵民營企業研發技術發展，例如2021年對制造型企業研發活動的稅收加計扣除比例由75%上升至100%。

第四，鼓勵更多的創新融資渠道，如天使基金、創投基金等，引導投資更高效；簡化科技企業IPO流程，完善科技股權融資市場（如科創板等）。

第五，繼續加強對外開放，通過在更多領域取消投資限制，促進更多國際合作；通過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提供更有利的商業環境。

第六，通過加強STEM領域的培訓，完善創業生態系統，鼓勵更多外國人才留在中國工作。

“十四五”規劃重點關注的領域包括人工智能、量子計算、半導體、神經科學、生物技術、醫學、地球和太空探索、網絡通信（5G及以上）和現代能源。現有產業的數字化應用也是一個重點，到2025年，數字經濟的貢獻將達到GDP的10%。在數字化領域，重點發展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IoT）、工業互聯網/智能制造、區塊鏈、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