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加并不能理解周培毅的話，她問道：“如果道德不是來自警示，那.....人類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啊，沒有外部約束的人怎么可能做好人呢？”

她會這么說，因為她的世界里面，正是因為有神明存在，正是因為能和神明溝通的先賢們總結(jié)出了神明的教誨，才有了人類的道德。

對于這種想法，周培毅自然是嗤之以鼻。

“你見過流民的叛逆者，你覺得，在流民那種朝不保夕的環(huán)境里，在流民那群根本不可能信奉神明的人里面，那樣一個孩子為什么會長大呢？為什么會獲得知識，長大成人，熬過一次又一次場能癲癇，直到她有能力站到你面前，和你生死相搏呢？”周培毅反問。

奧爾加顯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

周培毅繼續(xù)說：“在還沒有神教的時代，也就是你心中沒有道德的時代，人類能繁衍至今，可離不開一個又一個群落。群落里的孩子能長大成人，是因為他們有母親的哺育和保護。母與女，父與子，兄與弟，血緣把這些人連接在了一起，這種關系牢不可破，所以他們會對彼此負責，會尊重這種關系的紐帶，這種責任，本身就是道德。

“等到了聚落再大一些，身邊的人不再只有血親之后，朋友，敵人，伙伴，老師，各種不同的身份又一次把人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身份又產(chǎn)生了新的道德，這些道德同樣在扶持著脆弱的人類前進。

“我覺得，你不能說沒有神明的約束，人類就不會有道德。人類只要是群體，就會產(chǎn)生道德，用道德來維護整個群體的共同利益。你會認為道德來自神明的約束，是因為你生活的環(huán)境，所歸屬的群體，是以‘神明’本身為核心被聚集在一起的。如果沒有神明，也不存在你們這種社會關系，不會聚集出這樣的群體，自然也就不存在你們那樣的道德。”

奧爾加更加迷惑了：“難道道德是可以變化的嗎？我們的道德，是只屬于我們的道德嗎？”

“當然可以變化。”周培毅冷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奧爾加的愚昧，“你是圣城的處刑姬，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道德，所以一切和你的思想有不同的人就是異端，所以你要代替神明降下懲罰。但你有沒有看過，在初代神子的時代，到十二代神子的時代，再到如今的時代，那些神子們、國王們的教誨，它們?nèi)家荒Ｒ粯訂幔俊?

奧爾加雖然固執(zhí)，但至少是博覽群書的。對于圣城里那些經(jīng)文，她早已爛熟于心。

所以當周培毅提出質(zhì)疑的時候，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自然是......不盡相同的。”

“那你們的道德變了嗎？還是說，神明變了？”周培毅看著奧爾加。

“.......是因為神子變了。”奧爾加極不情愿地說。

“不只是神子變了，時代變了，站在神子背后的人變了。”周培毅說，“換句話說，是神子所代表的‘國王’變了。你們所宣揚的道德，本質(zhì)上不就是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統(tǒng)治階層的利益，所施加給下層民眾的規(guī)范嗎？”

“那這還是道德嗎？”奧爾加問。

周培毅回答說：“這當然是道德，但只是道德的一部分。只是你們長期以來都偏聽了這一部分，然后靠著武力，尤其是作為能力者的強權，去壓制了另外一部分。”

“那另外一部分是什么？”

“那些不是國王的人，不是貴族的人，他們所渴望的理想世界是什么？他們愿望著一個勞動就能吃飽飯的世界，盼望公平，渴望權利，但卻受限于平民的身份，沒辦法獲得能力，當然也就沒辦法爭取權力。”周培毅說，“在你看來，這些對于權力的訴求不道德嗎？他們所期望的世界不道德嗎？”

奧爾加消化不了這么多沖擊她世界觀的話語，依舊迷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錯了。”

“你們當然沒有錯，你們是統(tǒng)治者，是國王，是貴族，是神教，你們是能力者，擁有無限的資源和力量，當然希望這個世界中所有的權利為你們所有。如你所說，人類都自私，這是天性。”周培毅說，“這個世界還是物質(zhì)的，你們的自私一直壓制了那些普通人、市民、流民的自私，所以世界通行的‘道德’，就是你們的道德。”

“聽起來，我們好像又不是錯了。”奧爾加腦袋一歪。

“聽起來確實是這樣。”周培毅冷笑一聲，“你們用基因工程的方法壟斷了能力者，當然掌握了無法被違抗的力量。你們的監(jiān)察官擁有幾乎無限的壽命，一切反抗他的人，哪怕是國王貴胄，也會被他折磨。他的自私壓制了所有伊洛波人的自私，他的道德也大于你們所有人的道德。”

“那他是對的嗎？”奧爾加問。

“如果你和他利益一致，就會覺得他是對的。如果不一致呢，自然他是錯的。他的欲望無窮無盡，可不只是作為‘國王’統(tǒng)治你們的世界，還要作為神明，作為一切欲望和自私的主人，主宰你們的一切。”周培毅冷冷地說道，“那種世界會變成什么樣，想必你也看到一點端倪了。”

奧爾加再次想起了那座破碎的星宮，殘喘的偽神，以及被污染的怪物。

那就是監(jiān)察官大人希望中的世界嗎？那樣丑陋，那樣惡心，那樣邪惡嗎？他難道看不到嗎？

奧爾加不忍去回味那段記憶，那些深淵里的怪物，只是回憶起來就讓她陣陣惡心，幾度想要嘔吐。

但現(xiàn)實，總是不由得她逃避。

周培毅突然站定了腳步，把奧爾加攔在身后，也把身上的劍箱放了下來。

“有東西來了。”他低聲說。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天暗了下來，星門之后本就不存在的空氣變得炙熱，而這無比反直覺。

“什么要來了？”奧爾加警惕地看著周圍，卻沒有發(fā)現(xiàn)除了天色之外的任何變化。

“老朋友。”周培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