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林外,兩個身影互相攙扶著。何姨站住腳步擦擦額頭的汗珠,何山趕緊從包里拿出個水袋遞到她嘴邊喂了幾口。
“阿山,我們到哪了啊?”她只喝了一點點水,其余的她想多留些給何山。
“東郊林了。沒事娘咱們不急。”何山尋了個木墩子,讓何姨坐著休息會。
何姨想起來聞堰問她何山不出去闖蕩的原因,何山在旁邊檢查包裹,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
“阿山,你有想做的事嗎?”
何山手頓了下,看到何姨臉上有些愧疚的表情,又想到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兒郎。
“有過,我以前想過進軍營,去打仗,殺一個敵人可以拿很多銀子,我們就可以換更大的屋子住,再帶著娘去看眼睛。等做了軍官,就沒有哪個混蛋敢欺負娘了。”
聽著何山這么說,何姨心里一陣難過,卻又聽到他說,“不過現在公潯軍這么厲害,公儀老將軍為人正直,又有個不得了的小將軍,有他們守著邊境,估計我進軍營了也沒多大機會去前線吧。”
“所以我不如帶著娘,我們去鄉下,找一間小屋子,在后院種種地,養些雞鴨,我們母子平安過日子就好。”
何姨聽了愣了一下,立馬喜笑顏開,“好好,好啊,阿山,聽說春菜最好活,我們就種春菜吧。鴨子喜歡游泳,屋子旁邊得有個小池子…”
何姨高興的說著話,何山心里也松了口氣,他看向不遠處的城墻,只要出了林子一直順著城墻走,馬上就能出去了。
兩人休息了會,繼續上路。走著走著,被一顆橫躺著的樹木擋住去路,何山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之后,自己先到樹旁清出一條小道。
何山兩手抓著地上的雜草和木塊往邊上丟,忽然,他聽到樹木中間傳出細微的聲音,他停下動作,緩慢的往樹木空心里面看去。
猛然和兩雙兇狠的眼睛對上,他們一下子串出來撲向何山,被他躲了過去,何姨聽見聲響,緊張的喊著他的名字。
何山也明白寡不敵眾,迅速往何姨身邊靠去,眼睛四下掃視尋找出路。
四周又突然多出幾個人,把他們團團圍住,何山拳頭握住,若是只有他一個人沒事,死了就死了,可是何姨…
“哈哈哈,畜牲,被本少爺抓住了吧!這次看你還能不能站著回去?呦,這個瞎子也在?剛好,你娘倆一起有個伴。”
一個人一邊笑著一邊從樹后走出來,正是項名。
何山看清來人,恨不得沖上去打爛他那張臉,可是他們人太多,他只能先護住何姨。
他看看周圍的人,還有幾個熟面孔,都是城防軍里的人。
何山憤怒的對著那幾人說,“怎么?你們城防軍里的小頭頭還要給這個過街老鼠當打手?說出去你們不嫌丟人?”
那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站出來說道,“何山,你原先就和城防軍里的好些兄弟不對盤,現在又得罪了人,讓你多活到現在你還嘴硬。”
另一個人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過往,有些生氣的吼道,“何山,說起來真可笑,都是些天天在街上處理瑣事的小兵小卒,還擺出一副不屑與我們為伍的樣子?還膽大包天惹怒了上面的貴人,要是不是項公子寬宏大量,你能過這么久的好日子?”
何山聽著這話,再也忍不住,“呸!果然膿包就是膿包,跟鼠輩同窩。還貴人?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草包!要是沒有公潯軍,你們可斷氣幾次都不夠!”
項名原本還趾高氣昂的站在那里,現在被罵了一通,氣的跳腳,手指著何山,嘴里罵著難以入耳的話。
何姨一直沉默的站在何山身后,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個累贅,頂多只能做到不給他添亂這一點。
聽到何山被眾人辱罵,她沉不住氣,露出生氣的表情,她大喊了一聲,“住嘴。”
可項名還是繼續罵著,何姨拍拍何山的手臂,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何山聽了一愣,隨即點點頭,說,“娘,別說這些,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另一邊,傅泠和聞堰正在院中商量改變計劃,小混球突然飛回來著急的在兩人中撲騰翅膀,兩人對視一眼,奔出了院子。
東郊林外,葉紅三人跟幾個黑衣人打成一團,葉紅剛閃身躲開一劍,焦急的喊,“師父,怎么回事啊?”
孟忠一腳踹開那人,大吼了聲,“老胖!”龐濤甩著根棍子罵出聲,“奶奶的我怎么知道?小將軍在路上了,俺們撐一會!”
突然一聲口哨響起,蒙面人立馬停下動作,迅速撤退了,剩下三個人拿著幾根木棍風中凌亂。
這會,他們聽到了小混球的叫聲,傅泠和聞堰策馬跟在后面。看到三個人身上打斗的痕跡,傅泠眼神冷了下去。
“怎么回事?”聞堰厲聲問道。
龐濤把棍子隨手一丟,生氣的說,“不知道哪跳出來的一伙人,把我們三攔住了,你們來之后立馬又跑了。”
傅泠心道不妙,趕緊問出聲,“何山呢?”
葉紅指指林中,“他們一炷香前進去了。”
“不好!”聞堰和傅泠同時說了一聲,兩人又往林中沖了去。葉紅三人毫不猶豫跟在他們后面。
東郊林中。
何姨趴在何山背上,摸到他臉上熱乎乎的粘稠物,她雙眼流出眼淚,“阿山,放我下來吧!娘會好好待著的。”
何山喘著粗氣,一手護住何姨的后背,一手握拳對著對面的幾個人。鮮血從他額頭流下來,身上也到處是傷口。但他還是全身緊繃,不敢把后背漏在幾人面前。
項名躲在幾個人后面,“哼!小畜生還挺倔!你們到底行不行?這么久他怎么還沒死啊?”那幾人呡呡嘴唇,臉上有些掛不住。
這時,天邊炸開一個煙花,項名拍拍手掌心,指著何山說道,“哎呀,本公子要去賞煙花了,你啊,趁還沒死多看幾眼吧。至于那老瞎子,就聽個響兒吧!你們幾個,好好折磨折磨他們,兩個都得死。”
說完項名哼著小曲走了,似乎心情不錯。
何山看著漸漸逼近的幾個人,絕望爬上心頭。肉體根本抗不住武器的鋒利,他明白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何姨感受著何山喘息聲音越來越急促,她卻不知道他們面前站著的是怎樣的人?她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何山溫暖的后背。
她丈夫的后背,也很溫暖。她的記憶一下回到很久以前,那時她的丈夫也是這樣背著她回家。
她們的家離集市很遠,來回就要兩個時辰。她腳走的發酸,就賴在原地不走,她的丈夫又寵著她,讓她趴在他背上,他兩只手都提滿了東西。他們在鄉下有一間屋子,屋子后院的空地上種了很多蔬菜,又養了雞鴨,鴨子喜歡水,他就在屋子旁邊挖了個水池,他們的日子平平淡淡又快樂。
后來她的丈夫想要去建功立業,她甘受寂寞,給予他支持,最后,卻只有一個士兵的名牌送回她手上,甚至沒留下子嗣。
她也想過若是把丈夫留在家里就好了,只要人還活著。但他曾經寄回家的信上說的,卻是他一天天看著壓境敵軍退后時那無法言說的高興和自豪。可是,在他死后不久,他所在的軍隊被全軍覆滅,還是公儀權去支援才挽回一些損失。
何山腿上被砍了一刀,整個人支撐不住,跪在地上。何姨終于從他背上爬下來,她拉著何山的手,表情很慈祥,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阿山,把娘帶去靖城,和我的丈夫埋在同一片地底吧。”何姨伸手想擦去他臉上的血跡,卻因為看不見,只能摸摸他長了胡渣的下巴。
何山腿痛的厲害,站不起來,他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娘……”
何姨站起身,背對著何山,朝自己前方深深拘了一躬,“我是阿山的娘親,雖然我們沒有血親,但阿山任是我最珍視的人。現在有人要他一命,那就先讓我為他鋪路吧。”
她坦然接受即將逝去的事實,但她還存著一絲絲希望,希望她爭取到的這一點時間里,阿山能離開,希望他能去完成那遙不可及的抱負,也希望自己化作塵埃的時候能再遇到丈夫。
刀尖捅進心臟,一瞬間的窒息感,胸口的疼蔓延到全身上下,伴隨著何山哀嚎的聲音,何姨眼前一道亮光閃過,幾聲凄厲的慘叫后,傳來倒地的聲音。
何山忍著痛爬過來,抱起何姨,她胸口的血花越來越大,他大哭著,感覺她的身體越來越冷。
何姨感覺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漸漸的有了些虛影,她突然可以看到何山淌著淚水的臉,他下巴上扎人的胡渣原來這么短。
“何姨!!”
有人跑到她跟前喊她,他臉上寫滿了焦急。這少年一身氣度不凡,還有那個眉眼,精致得很,原來聞公子竟這般俊俏。
何姨臉上依然是那慈愛的表情,但現在看來太過蒼白。
“聞公子啊?你來…啦?”
何姨說話斷斷續續的,那刀直插心臟,看來沒多少時間了。
她的目光被聞堰身后的女子吸去,那女子一桿滴血的銀槍,面容佼好,表情冷冷的,但她眼里卻是傷感的情緒。
“我還以為會是位公子,沒想…是姑娘…”何姨看著傅泠說道。
傅泠聽言眼睛閃了閃,又聽到她近乎沒有的聲音,“謝…謝…”
他們來了,阿山一定可以活下去的…就算是帶著這份仇恨,他也會走出去,走到那遙遠的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