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靠西墻偏南的地方蓋著一個很大的豬圈，里面一般會養兩只豬，最多的時候也有過三只，反正最少也有一只，從來沒有空著的時候。

應該說這些豬們正真是我家的主要經濟來源，一家人一整年的日用零花錢幾乎全靠養豬獲得。奶奶自然很重視養豬這件事，每天除了想著給人吃什么，第二件大事就是想著給豬喂什么吃。

打豬草燉豬食是每天必須做的事情。后來發展到找不養豬的村里別人家收積剩余的殘湯剩水。

我清楚地記得和奶奶拿著一個泔水桶和長長的木棍到別人家抬泔水，最遠的一次居然去到西河河的二姑姑家院子里要泔水。

泔水其實也算不上什么有營養的豬食，就是人家洗鍋的頭遍水，里面幾乎沒有什么剩余的飯菜。但奶奶認為這些泔水比一般清水或許有一點營養和油水。

我和奶奶把泔水抬回家后，奶奶倒入我家大鍋里再把母親挖來的豬草簡單切碎加進去一起煮，燒開后滿屋子便會飄散著豬食特有的味道，偶爾奶奶也會在燒開的鍋里散兩把專門買來的糠，攪拌均勻后豬食就算做好了。

奶奶一般會把豬食再盛到一個大盆子里端到豬圈邊，她會隔著豬圈墻把豬食倒進里面的石槽里。奶奶習慣一邊倒豬食口中一邊發出：嘮嘮嘮……我知道那是特有的喊豬兒們的象聲詞，往往是不等奶奶發出喊豬聲音，那些餓極了的豬兒便會急不可待地沖向石槽，緊接著就不管不顧地悶頭吃了起來。許多時候兩頭豬還爭食，霸道的一只會邊吃邊用身體推擠身邊的另一只。這時奶奶便會拿個攪拌豬食的木棍敲打那頭霸道的豬做為警告。

奶奶會反復來來回回端兩次豬食到豬圈邊上喂豬。等喂完豬后，奶奶還要洗鍋，頭遍的洗鍋水依然留著存在泔水桶里，留著下次煮豬食再用。

豬圈里的兩頭豬一般是一大一小，不是同時養的自然也不會同時長大。上半年長成的會拉到鎮上賣掉。

賣豬這一天對我家來說僅次于過年，父親和奶奶都要坐車一起去鎮上的，后來發展到我和大弟也跟著去，只有母親是看家的。

賣完豬拿到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奶奶拉著我的手到很大的商店里面，讓我親自挑選一塊花布，奶奶要給我做夏天穿的褂子。第二件事情就是四個人到鎮上的館子里吃一頓有炒菜的白米飯。吃完飯回家時買幾根油炸大麻花，肯定是一人一根的數量。我很想提醒奶奶給姥姥家的每個人也買一根行不行？但始終沒敢問，我知道奶奶一定不舍得。

回家后，我的心事全在那快粉紅的花布上，反復摸來摸去，展開又疊好，再展開披在身上，想象著新衣服做好后穿在身上的樣子。

很快大弟出問題了，他躺在炕上捂著肚子嚎啕大哭。奶奶便說可能是在飯館吃多了，扶起大弟帶他上茅斯。但大弟怎么也拉不出來，就是一個勁哭。這時我也顧不上擺弄花布了，到大弟身邊看究竟。

母親急了，把二弟扔給奶奶，背起哭喊的大弟就走，母親走的太快了，我跑著追出去。

母親明顯是往姥姥家的方向疾走，很快我明白母親這是要找姥姥姥爺想辦法幫大弟處理肚疼的問題的。這一路，大弟一直在哭，后來哭的力氣小了，他還一邊哭一邊說：我要死了！

我被大弟的話驚到了，加快跟跑速度的同時我也似乎有點肚疼了，于是又放慢速度。

到了姥姥家，姥爺二話不說把大弟的褲子脫了，之后摁在灶間后面放的一個小柜子上。姥爺讓姥姥把肥皂化成水，然后又從二姥爺家找來個膠皮小管，姥爺開始給大弟往屁屁里面灌肥皂水。

過了一會兒，大弟就去茅斯順利大便了。看著只是低聲吟泣的大弟，我明白他肚子基本不疼了。母親也一樣放下心來，平心靜氣地聽姥姥數落。同時，姥爺也警告大弟：再吃多了撐死就撐死吧！少來找我！

第二只小豬長到年底就變成大豬了，它的命運不是賣給鎮上，而是殺了賣肉。

年前殺豬對我家來說一樣是個大日子，提前幾天父親就做準備。到了那一天，幾個大男人會一起來我家幫忙。有專業殺豬的老手，有幫忙逮豬的后生。父親這時表現得很慫，他多數時候是退后觀望。

最興奮的是大弟，滿院子跑來跑去忙前忙后，也不知道他在干啥。

這樣血腥的場面，我當然是看也不敢看的，貓在屋里滿耳朵都是豬的嚎叫聲。直到豬叫聲停止半天，我才趴在窗前往外張望。

豬已經死了，奶奶高興地拿著面盆正在接豬脖子流出的豬血。

等豬血流完后，奶奶端著滿滿一大盆冒著熱氣的豬血放到堂屋蓋著大缸的木頭蓋子上面。

隨后，一幫男人把豬放到院里的一口超大鐵鍋里。母親已經燒好了滾燙的開水，父親把開水全部裝到水桶里，拎出去直接倒到豬身上。有人便緊接著開始用東西刮掉豬毛。雖然聽過死豬不怕開水燙這個詞，但我還是滿心不忍。

當一毛不剩的豬白白胖胖從鍋里被抬出來擱置到堂屋地上時，我家院子里原本只是看熱鬧的幾個人，突然變成了手拿盆子的很多人，這些人不請自到，都是來買肉的。

一手拿刀一手拿稱的姥爺這時便成了主角。父親負責收錢記賬。

忙碌幾個小時后，一頭豬光分的差不多了。只有豬頭豬腳還在，豬骨頭豬內臟還有一些，豬肉幾乎沒有了。

晚上奶奶和父親盤點完錢后一般有所感慨，奶奶說虧了，原因是姥爺手上沒準，用刀切割豬肉也沒分寸，稱桿子每次都是高高的。奶奶最后補充說：明年再次殺豬是堅決不能用姥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