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的變化越來越不容樂觀,感染者的數量每日直上不下。越來越多越的人被防護服包裹著的神情疲憊的士兵上門“接走”,每當人們問起要將他們家庭的一份子送去什么地方時,換來的只有廢話文學般的回答,要么就是充滿不友好語氣的“別問這個”,要么便是對面像被封口了一樣沉默不語,只留著急的家屬在感染者們驚恐的眼神中不停的阻攔發問。他們害怕,鄰居家的孩子;自家小孩同學的父母;周圍熟悉的人,他們被拉走后便再也沒有消息了,但上面給出的原因是“收容治療”過程中不可與外界聯系。
血清的研究也接近毫無進度,從前在病源體身上抽取的血液沒有任何用處,之前折磨了許多病源體的成果——那些一元硬幣大小的白色藥片,白的像被榨干血液扔進爐子里的“病源體”一樣,他們管這個叫特效藥;沒有一點用處的特效藥,它只能控制病毒不讓感染者的身體不那么快衰敗下去,并且效果并不明顯。令人窒息,嘔血,過敏的副作用真的讓它變成了一堆廢品。想要尋找根源,但“母體”的血液和其他病患的并無二至,頓時讓所有研究員都犯了難。
許多前線的軍官和工作人員也不幸中招了,就在這種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明日光的處分剛好到期,她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工作上,“幸存”下來的同事們并沒有什么時間去搞歡迎儀式。在簡單的問候之后又去繼續進行那些無用且浪費時間,透支力氣的“工作”。
回歸崗位的明日光并沒有立刻投入工作,東奔西走。這三個月她過的不好。反而,明日光覺得這段“悠閑時光”比在位時期更讓她心累。有這讓人二十四小時監視她,掌握她一舉一動的功夫,不如把這心思放在研究方向、安扶普通人民群眾、剿滅兩年前因為“指揮官小姐不夠盡責發生失誤”而暴亂出逃成功的那批病源日漸成熟的武裝勢力上。這樣讓研究進度更快;軍隊不去做那些有的沒的,沒必要的多余的工作;并且鏟除心頭大患。這樣一切有序進行,病毒慢慢得到控制,讓以前的“繁榮景象”回歸。
“應該把那些圖有其表的上層更換掉才對,我們現在需要的是真正干實事的領導,而不是意義上的,表面上的”明日光走在熟悉的走廊的地板上,面色凝重。心中的念頭不斷地一個接一個地涌出。“現在的人們只想活命,盡可能的保全家人,而不是像以前一樣挑剔,追求更高的生活質量”燈光照下,照的明日光的臉色和墻壁一樣慘白,眼下烏青的黑眼圈清晰可見。一盞燈壞掉了,不停的閃爍,但它應該不久前才修好過。走到一扇門前時明日光停下了腳步,伸手禮貌的對著緊閉著的深棕色木門輕叩幾下等待里面人的指示——他們總是喜歡玩這種階級游戲,你不喜歡也不可以,從你被錄用開始就已經身不由己的成為“玩家”了。敲門聲從這里傳遍走廊,向更深的地方傳送。
那陣急促的聲音過后周圍便再次陷入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偶爾路過的其他人甚至沒有一點聲音,生怕惹到了每扇門之后的“高階玩家”,他們總能用各種理由來訓斥不如他們的其他人,就像一個毫無師德的教師訓斥一個無辜的不能再無辜的乖學生,你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你只是沒有犯任何錯誤的路過,卻在不經意間當了大冤種。
這死寂維持的時間并不長,大約兩三分鐘后,門外人再準再次敲響門面時,門內發出傳喚明日光進來的聲音“好了好了,進來吧,你很有耐心”。充滿玩味的聲音灌進明日光耳中,她從未這么反感過這種聲音。對工作的熱情正在慢慢退去,她能感覺到,她眼中的事物在漸漸變成黑白色的。
推門進入房間,隨著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黑白色長廊,剛才還在努力閃爍證明自己價值的那盞燈也隨之破碎,外層的燈罩炸裂撒落一地。
“坐下說吧,指揮官小姐”房內燈光昏暗,借著開門時樓道的燈光才看清屋內布局,辦公桌后的男人被旁邊電腦的屏幕光——里面為數不多光源的側光照出神神秘秘的感覺,“真陰間,這房子和你們的心一樣黑”,明日光此刻想吐槽的心按捺不住了,可是有些話不能說,盯著面前那人一言不發站在桌前。
“小姐,你還好嗎?我說讓你坐下來交流”男人的聲音明顯有了些不奈煩,接下來手指敲在鍵盤上,房內瞬間被光亮填滿。
“對不起索恩先生,里面太黑了,我看不清該坐在那里”隨便找了借口搪塞,低身落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沙發很軟,但明日光卻渾身不自在。“好吧,剛才你臉色白的像個鬼,嚇我一跳”,男人翻了個白眼亳不在乎,隨后從座椅上起身去墻角的柜子里背對著沙發上不自在的那人自顧自的取東西。
“那么先生,叫我來是為了?”明日光總是會習慣性無視令自己不悅的話,況且這種情況也并不好反駁。“當然是要緊的事,你們總是這么喜歡明知故問”
但你們總是喜歡賣弄一會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情懷再宣布正經事,并且宣布了但沒完全宣布也是常有的事。明日光抿了抿嘴唇。
“您是指新的方案嗎?我建議從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召回一部分士兵,病源的武裝系統正在日漸成熟,我們需要及時掐斷,這就需要有作戰經驗的正規士兵,而不是還沒有畢業的學生,他們太年輕了”
“聽我講好嗎小姐?你的建議或許很好,但是我們看都不會看一眼”不知何時近了身,一臉假笑的索恩·柴厄斯將一個黑色的文件袋單手送到明日光面前,袋子的正中央印著燙金的政府標志:象征穩定性的三角形與代表各個階級的高度不一的建筑。這在明日光看來真是嘲諷極了,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麻木的明日光接過快碰到自己臉上的文件袋“我們要說的都在里面了小姐,如果您的視力沒有問題那一定可以看清,燈光我也打開了,嗯哼?”
打開文件袋,掏出的一張張白紙黑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前面幾張明日光幾乎是一掃而過——重要內容總是被寫在廢話之后的最后兩張。
“多虧了那些家伙,雖然不知道他們都做了些什么,但是,嗯,總算有了點變化,不是嗎?”
“果然沒有把所有精力放在血清研究上是對的,這次生物研究組可立了大功。”
男人自顧自說著,并未注意眼前坐著的女人輕輕皺起的眉頭,如果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這些如同紙上所說的研究失敗的產物身上自帶的粉末,那以前感染的幾千幾萬人受到的痛苦折磨算什么?這群東西為什么不早點注意呢?“那么最后的結論就是成立一個新的分支負責銷毀與抓捕這些蝴蝶并與研究所建立合作關系,我明白了,先生”明日光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剛才陷下去的坐墊馬上恢復了平整。
“但我還有一事相求——”“想說什么就說吧,但是我剛才也告訴過你了,你也懂的”
站在燈光底下拿著一疊文件,目光時不時撇向窗外不見陽光的陰沉天氣,對著眼前的男人略微低頭開口道:“這次的人員分配或許不勞您們費心,由我來負責就好……我會給出盡量使您們滿意并且合理的分配”
語畢便迎來一陣寂靜。又是死一般的安靜,直到男人在地板上來回走動時發出的聲響與打火機點火的聲音打破了看起來不怎么安全的局面。明日光就這么站在原地盯著塔里克,像個玩偶一樣甚至都不眨一下眼睛。
他點燃了一支煙同樣看著站在對面的明日光——不過與她雖然疲憊卻充滿堅定甚至帶著一絲乞求的眼神不同,他的眼中滿是冷漠與不滿,煩躁與玩味。就這么對峙著不知過了多久,索恩吐出一絲煙霧,略顯煩躁的將煙頭熄滅在剛才明日光坐著的沙發前茶幾上的煙灰缸里,嘴里發出“嘖”的一聲。明日光的目光使他感到了未有過的冒犯。
“那就隨你的便吧,至于怎么分配不用報告上來了,請回吧小姐”她本來就要走了,但是現在在下逐客令仿佛能挽回一點他可憐的自尊,當然,不管能不能他都會這么做。
“好的,我將聽從您的分配,這件事我會負責到底的,祝您好運先生”明日光的嘴角幾乎是不可抑制的染上一絲笑意,隨后離開了這個令她不適的地方。走在走廊里笑容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夸張,然后笑出了聲。完全沒有注意到身上沾染了剛才上司吐出煙霧時撲在她身上的二手煙草的味道。她贏了?至少一些不該被殺死的人得到了拯救?那么按照她的想法從前線分配到這個新職務上的“有作戰經驗的正規士兵們”呢?從一個危險的地方換到了另一個危險的地方,他們就該死嗎?那些年輕的沒有畢業的軍校學生有父母家人牽掛著,那些受盡苦楚的所謂的老兵就沒有了嗎?
她還在笑,笑得越來越不明所以,莫名其妙;越來越滲人,越來越充滿苦澀的味道。她就以這種姿勢回到了自己的作業區域,在其他人不理解的眼神中,在其他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關上了門,然后順著門整個人攤坐在地上,將手中的白紙胡亂的拋在一旁。明日光感覺有什么東西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她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只是繼續這么笑著。肩膀顫動起來,整個人向前倒去,下意識地用雙臂撐住自己“這就是你為之奮斗,宣誓忠誠的政府,神林明日光,你真是個廢物啊……”心中的高塔加快了崩塌的速度。這早已不是她在童年時代滿懷憧憬站在孤兒院的庭院中暗自發誓要永遠追隨的政府了,年幼無知的她不懂這么多,又或許是時代的錯?那個關照所有人,在她失去一切茫然不知所措時及時出手相救的神明形象早已不復存在了,說好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呢?
不該有的東西就別想著去擁有它,比如期待。明日光這時才真正領悟到了早就該明白的道理,但也應該也不算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