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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個被槍決

卻說張忠民要放棄和兒子一起逃跑,張凱年卻死活不愿丟下父親,他道:“爹,別說得這樣悲觀,我們還是一起回家。您在下面稍等一會,我先上去再來幫您?!?

張凱年憑著年輕力壯爬上了城墻,又把包袱吊了上去,隨后張忠民也試著往上爬。終究年歲不饒人,幾次都從半壁上掉落下來,更麻煩的是,他掉下來的響聲驚動了城墻邊人家的狗。

狗吠聲由一只變成四五只,最后它們竟相沖到墻根下與張忠民對峙。隨后那些正在睡覺的守城兵勇也被驚醒了。張忠民急了,趕緊催促兒子:

“凱年,快走,不要管我!”

“爹,再努把力好嗎,只要咱爺兒倆手拉到手就成功了?!睆垊P年仍不愿放棄。

“你是想讓張家絕后嗎?再不走我就撞死在你身前!”張忠民為了兒子盡快脫險,已抱定一死的決心,末了,他含著淚道:“凱年,只要你脫了險,保住了張家的根,就是對我最大的孝敬。”

“爹,我走了,多保重?!睆垊P年拗不過父親,只好含淚放棄。

兵勇在狗們的指引下就輕而易舉地抓到了張忠民。張忠民并不在意自己被抓,他最關(guān)心的是兒子是否逃脫。

“張師傅,怎么是你,深更夜靜來這里干什么?”火把下一兵勇認(rèn)出了張忠民。

“睡不著,來這里透透氣?!睆堉颐竦?。

“透氣?透氣就得爬城墻嗎?說真話,逃走的那位是誰?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逃走的是我的相好,我們爬城墻想私奔?!睆堉颐癖M量用謊言敷衍。兵勇們哈哈大笑,他們還沒見過七十多歲的老頭和相好私奔的。笑歸笑,他們?nèi)允遣辉阜胚^張忠民。

“不管你是透氣還是私奔,你去跟衙門里的人說清楚?!北聜儼褟堉颐袼瓦M衙門交給大牢。

牢里的獄卒多數(shù)認(rèn)識張忠民,他們對張忠民深夜爬城墻逃走感到不可理喻。多數(shù)人猜測他在城步犯了命案。左問右問不得要領(lǐng),獄卒們只好例行公事大刑伺候。

張忠民受不住皮肉之苦,他提出條件要見蔣秋生,然后才說出逃走原因。獄卒們一聽感到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向知州龔鶴疇報告。蔣秋生聽到消息慌忙買了好酒好肉前來探獄。

“我們相識幾十年感情一直很深。張師傅,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兔??”蔣秋生問道。

“你在外面消息靈通,幫忙打聽一下我的事什么時候可以了結(jié)。你不知道等死有多難受?!?

“應(yīng)該不會拖得太久,”蔣秋生道,“我聽王一堂說衙門里正在整理你屠殺革命黨人的罪證,整好后龔知州把你的人頭一并交給兩位新都督。”

張忠民冷笑:“知州先殺我,要不了多久都督就會把他殺了——我得感謝他,若落在革命黨人手里,肯定也會把我處以凌遲?!?

“我聽人說,革命黨沒有凌遲和砍頭,改用槍斃,凡是過去朝廷的那一套,統(tǒng)統(tǒng)都革命。”

“這么說凡給朝廷當(dāng)官的都得槍斃,包括這個當(dāng)差的飯碗也要革命?你干別的事行嗎?”

“是呀,我愁的就是這個,早知道學(xué)門手藝該有多好?!?

“你也別愁,天不生無路之人,只要活著就會有門路。”張忠民安慰道。

那邊傳來衙役的干咳聲,蔣秋生明白是在催他,起身道:

“我得走了。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我可能不會來了,你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嗎?”

張忠民道:“麻煩你轉(zhuǎn)告凱月,要她過來一下。萬一她不能來,就請你轉(zhuǎn)告她——我的事情了結(jié)后要她念在父女一場的份上請兩個背尸漢把我葬在亂墳崗,并別忘了做上記號,等她哥哥有了一男半女后好給我上墳?!?

“你辛苦一輩子,這樣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最多只能這樣了,她有她的難處,即使她愿意,還不知道女婿愿不愿意呢。按理我是有兒子的人,女婿是沒有義務(wù)埋葬岳父的?!?

蔣秋生知道張凱月嫁在半邊街一位姓匡的篾匠家里,他來到匡家,偏巧張凱月一早就挑著篾活下鄉(xiāng)趕集去了。蔣秋生一心想著盡快把事情辦妥,就對匡委民道:

“一個女婿半個兒,你老婆不在家,你去也是一樣的?!?

匡委民二話沒說停下活計就要走。父親匡海鷹一邊向兒子使眼色,一邊提著調(diào)門道:

“這個樣子就去見岳父老子?不換件干凈衣服么!”

匡委民進屋換衣服,匡海鷹滿臉堆笑地招呼蔣秋生抽煙,卻沒有火。老匡隨后也進屋去了,父子倆在屋里嘀咕了一陣兒,匡委民出來后突然改變了態(tài)度:

“蔣師傅辛苦你來這里跑一遭。我想了一下,還是凱月去為好,他們父女好說話。你也知道,現(xiàn)在是生離死別,他最想見的人不是我而是凱月。”

蔣秋生愕然,他早就聽說匡篾匠小氣、勢利,今日算是親眼見識了。他也知道張忠民平常待女兒、女婿不薄,就賭氣道:“既然這樣,凱月也不必去了。你岳父交代,他死后不置棺木、不買墓地,葬在亂墳崗做上記號就行?!?

蔣秋生走后,匡家父子又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似的忙手頭的篾工活,只是到了傍晚時分,老匡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然后若有所悟地對兒子道:

“你老婆就快回來了,你岳父的事你打算告訴她還是不告訴她?”

“生死一次,我當(dāng)然得告訴她?!笨镂癫患偎妓鞯氐馈?

“按她的性子,今晚就會去探獄,探獄總不能空手去吧?”老匡試探著問兒子,末了又加了一句,“這個時候,市面上的肉早就賣完了。”

經(jīng)父親提醒,小匡不免焦急起來,喃喃道:

“那,那怎么辦呢,總不能把家里的雞殺了吧!”

“幾只雞正長膘,殺哪一只都不劃算。依我的想法就不要告訴凱月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吃什么東西都是浪費。”匡海鷹終于把內(nèi)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就不告訴她吧?!笨镂裣肓讼胍餐饬?。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小氣這一點上匡家父子半斤八兩。

父子倆剛商量完畢,張凱月就回來了,她把賣得的錢都交給公公。老匡把貨款一連數(shù)了三遍。張凱月趁著公公去房里放錢的時機悄聲問丈夫:

“我在集上聽到有人說,守城兵勇前天晚上抓到一個爬城墻逃跑的劊子手,會不會是我爹?”

匡委民正不知如何作答,沒想到平常耳背的公公卻把兒媳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慌忙折回來替兒子答道:

“親家公在城步當(dāng)差,怎么會到都梁來了呢。這年頭什么樣的謠言都有,別信那么多?!?

凱月在集市上忙于賣竹簍,也沒聽仔細(xì),見公公這般說,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深究了。

仿佛是心靈感應(yīng),這一晚的后半夜張凱月從夢中驚醒后再也睡不著,總是感到父親的影子在床前晃蕩。她沒有驚醒丈夫,起來點上燈感覺才好了點。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公公在隔壁喊著兒子的小名道:

“狗砣,我們不是大富大貴的府第人家,燈油可是用錢買來的!”

凱月把燈吹滅,心煩躁得厲害,到天亮都未能睡下。她起床洗漱后準(zhǔn)備回娘家向哥哥打聽一下父親的情況??墒巧形撮_言,比她起得還早的公公把已經(jīng)扎好了的竹篾貨放在她的身前,叮嚀道:

“今天是東莊的集,去那里路遠(yuǎn),得早一點上路,早餐纏在擔(dān)子上,餓的時候在路上邊走邊吃。”

張凱月只好挑著挑子上路,但她沒有完全聽公公的直接就去東鄉(xiāng),而是進城回了娘家。

張凱月來到喬家大院,發(fā)現(xiàn)娘家大門由鐵將軍把守。想著哥哥可能到衙門點卯去了,正準(zhǔn)備離去,一位過去的鄰居看見她就打招呼:

“凱月你還知道回來看看呀!”

張凱月聽出這位鄰居話中有話,就問:“嬸娘,你知道我哥哥去了哪里?”

“怎么,你還不知道你爹在牢里嗎?”

“你說什么,我爹犯的什么法?”張凱月驚呆了。

“我也不知道?!编徏覌鹉锏?,“你最好還是去衙門里問問?!?

張凱月心急如焚地來到衙門,蔣秋生見張凱月挑著一擔(dān)竹器貨,心里老大不高興:“張凱月你還是人嗎,你爹今天就上路,你還有心思去趕集做生意!”

“我現(xiàn)在才知道,蔣叔叔,我爹到底犯了什么王法?”

蔣秋生一聽心里就明白匡家父子沒有把話轉(zhuǎn)告給她,只好又把張忠民交代過的事重述一遍。張凱月淚如雨下,央求道:“蔣叔叔,你幫我去說說好話,我想跟爹見上一面?!?

蔣秋生為難地道:“現(xiàn)在不行了,馬上就要開斬——不如這樣,你找個地方把貨寄存了,再去法場等候。我把游街的時間安排緊一些,到了法場讓你們父女有見面說話的時間?!?

張凱月千謝萬謝,她把一擔(dān)竹篾貨寄在衙門附近的店門口,從扁擔(dān)上取下兩個早餐用的烤紅茹,又用身上僅有的三個銅板買了幾個包子一并用手巾包好。殺人的洋號聲很快就從衙門傳出,張凱月不敢逗留,一口氣就跑到了“一家坪”法場。

當(dāng)她坐在法場的草坪上,肚子立即唱起了空城計,雖然手里有包子、紅茹,但她不敢動,那是留父親“上路”吃的。

坐了一陣兒,她突然感到不對勁了,環(huán)顧法場左右空空蕩蕩不見一人;抬眼眺望——玉帶橋那頭也全無動靜。這異樣的清靜使她感到不安,她在心里猜測:“莫非衙門里突然變卦不斬人了?”

轉(zhuǎn)而她又想到也許是自己太性急了,殺人還要游街,不會有那么快。

張凱月又耐心地坐了好一陣,她終于按捺不住了,這時她看到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從城里回來路過這里,她忍不住上前打聽:“過路大哥,聽說今天‘一家坪’辦人,怎么還不見動靜?”

那過路人看了張凱月一眼,突然笑出了聲:“你就在這里等著看殺人?知州大人如今投靠了革命,不再興做這一套了,殺頭已經(jīng)改作槍斃,劊子手張忠民已經(jīng)在旱西門教場坪槍斃了!”

張凱月如五雷轟頂,一路哭著來到教場坪(張忠民是都梁第一位被執(zhí)行槍決的“犯人”,從此教場坪成了都梁的專用刑場,一直延續(xù)到解放初)。蔣秋生迎上來對她道:

“你怎么現(xiàn)在才到,我們等了你好久,張師傅知道你要來,不肯吃衙門為他準(zhǔn)備的酒菜,一定要吃你送來的東西?!?

“我……我去了‘一家坪’……”張凱月囁嚅道。

“看樣子你們父女真是沒有緣分,‘一家坪’是過去的舊法場,知州大人投靠革命,要用教場坪作刑場。你來了正好,張師傅就交給你了?!?

張凱月不再與蔣秋生說話,她一眼看見躺在血泊中的父親,就不顧一切撲上去,連那包食物掉在地上都渾然不知:“爹,女兒對不起你,你養(yǎng)我這么大,沒有得到半點回報,連最后的上路食都沒吃上!”

張凱月哭夠之后,聽到消息的狗砣也趕了過來。夫妻倆望著張忠民的尸體竟然一籌莫展,直至幾個背尸漢過來談生意才想起該讓死人入土為安。為了實現(xiàn)父親的遺囑,張凱月低聲下氣地跟丈夫商量:“狗砣,我哥哥正在逃命,爹的喪事歸我們辦好嗎?”

“你說喪事怎么辦呢?”狗砣的表情很不自然。

張凱月本想買一具劣等棺材,再請幾個道士簡單超度一番,她看見丈夫的臉色很難看,就在心里打消了念頭:“我爹是個知趣的人,他只求一床草席裹尸,請幾個背尸漢葬在亂墳崗。”

狗砣不再多說話,就與背尸漢討價還價起來。背尸漢以張忠民是劊子手煞氣重為由,漫天要價,竟揚言沒一兩銀子寧愿回破廟睡大覺。正爭執(zhí)不下,匡海鷹怕兒子吃虧特地從家里趕來“掌本”。他一聽就大罵背尸漢:“你們這是趁火打劫,埋一個死人要一兩銀子,我們也是干苦力活的,憑什么這些錢要給你們白賺!”

匡海鷹本想嚇唬他們,以達到砍價目的,豈料背尸漢以為他們真要自己干,就走開了。這狗砣急了,埋怨父親道:“這下好了,真要自己干了。”

“賤骨頭,天生要飯的命!”匡海鷹認(rèn)了真,沖著背尸漢的背影啐道,“自己干就自己干,我去山上挖坑,你兩口子把尸身抬到‘一家坪’去。”老匡說著就要回去拿鋤頭,才走幾步又有所顧慮地對兒子道,“狗砣啊,槍斃的人晦氣重,我看你還是不抬為好?!?

“我不抬誰來抬呢!”狗砣沒好氣地道,末了又向凱月發(fā)牢騷,“你爹就是瞧不起女兒,連死都想著不給他的兒子添麻煩。”

本來一直在忍耐的張凱月再也忍不住,哭道:“我爹不用你們管,我自己背到山上去埋?!彼灰а?,果然把父親的尸體背上了肩。但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沒走幾丈遠(yuǎn)又放了下來。這時,狗砣看看妻子又看看父親,正左右為難,兩個道士走過來拉生意:“要做法事么?花點小錢亡者在陰間少受苦難?!?

匡海鷹不耐煩地?fù)]著手道:“去去去,連背尸漢都請不起,哪里還有錢請道士。”

道士討個沒趣,才離開幾步,就被張凱月叫住了:“兩位師傅留步,我要給亡者做法事?!?

匡家父子吃驚地看著凱月,狗砣見父親給他使眼色,就道:“你瘋了?做道場得花很多錢。”

“這是我們張家的事,你們放心,我不會花你們的錢。”凱月用不屑的口氣對匡家父子道。

兩位道士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位走過來用不信任的口氣問她:“這位當(dāng)家的說得對,做道場得花錢,你拿得出嗎?”

“我敢請你們,我的事自然不必你們操心。”張凱月在身上摸了一陣,最后摸到頭上,取下一對金耳環(huán)示給道士,“這個夠了嗎?”

“夠了,還要不了這么多,”道士跟凱月說話,眼睛卻看著匡家父子。

“你們不必看別人,這金耳環(huán)是亡者給我的陪嫁,我現(xiàn)在要還給他,”凱月說著就哽咽了,“我還欠他很多已經(jīng)沒辦法還了,只望二位師傅盡心作法,讓他早登仙界早享福?!?

“一定,一定。”兩位道士異口同聲道。

張凱月為父親買了一具不算很差的棺材,又在刑場就地扎了一個靈棚,然后向父親生前的朋友發(fā)了喪訊,披麻戴孝在父親靈前做了三天簡易道場。

出殯的前一天晚上,蔣秋生及一班公差、衙役前來吊喪,匡家父子也來了。張凱月接待了蔣秋生一干人等,卻退還了匡家的“奠儀”。

張忠民入土為安后,張凱月搬回了娘家,狗砣來接過她幾次,都吃了閉門羹。喬家大院的老人告訴他,張凱月去云山妙尼寺找她姑姑妙湛師父去了,平常很少歸家。狗砣知道凱月不會回心轉(zhuǎn)意了,為了挽住面子,他主動寫了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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