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2章 好人無善終

卻說李政光聽了張忠民一番轉彎抹角的規勸,心中也明白了幾分,遂問道:“這故事莫非也揭了鄭主事的羞處?”

張忠民點頭:“正是?!?

李政光只好斂起了好奇之心,嘆道:“既如此,我還是不知道為好?!?

張忠民松了口氣,道:“你總算明白了,對上司最好不要知道他的羞處,尤其像你,他時刻可以叫你卷鋪蓋走人?!?

李政光驚出了一身冷汗,點頭道:“我明白了,他讓我傳話給你,正是因為我不知道《晏子春秋》中的故事。有句話本不該我問,這里既然說到了就順便提一下——鄭主事當初被他的鄉黨稱為妖人,轉眼又被知州大人奉為圣人,這又是如何?”

張忠民笑了笑:“一個道理——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張政光點頭:“那我就不問吧。”

張忠民站起身:“你再坐一陣兒吧,我該回去了?!?

李政光跟著起身:“我也要回去了?!?

張忠民招呼茶博士付茶錢,卻被告知已經被鄭正文付清了。張忠民回到家,向妻子備述今日之事,王逸紅聽后驚道:“我父親啥時欠羅富生五百兩銀子,我怎么一點兒也不知道!”

張忠民道:“你不要急,好好想想這個羅富生是什么人?!?

王逸紅道:“羅富生是我嬸娘娘家的鄰居,聽說在她沒有嫁給伯父之前,在娘家他倆好過?!?

張忠民道:“事情已經很明朗,胡媚瑤肯定與羅富生串通好了。此事很麻煩,你父親死無對證,他二人可以任意偽造證據?!?

王逸紅急道:“我們仇未報,卻惹上了新麻煩,如何是好!忠民,鄭正文他會幫你嗎?那個晏子勸齊景公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故事?”

張忠民道:“故事是這樣的,春秋戰國時期,齊國有一個名叫孫鳳美的小官吏,他見齊景公年輕英俊、相貌堂堂,就暗生了愛慕之意,每次晉見都用輕佻的眼神盯看。多次之后,齊景公忍不住就要問他:‘你為何這樣看我?’孫鳳美答道:‘你太美了,我喜歡你!’齊景公聽后覺得此事有悖人倫綱常,十分惱怒,就要殺孫鳳美。晏子知道后就規勸景公:拒絕別人的欲望,是‘不道’的,憎惡別人的愛慕是‘不祥’的,雖然你不愿接受他的這份愛慕,但也不至于犯下死罪。齊景公聽后道:有這樣的事嗎?那么在我洗澡的時候,讓他來抱我的背好了……”

王逸紅聽后很久才望著丈夫道:“他的意思是讓你做齊景公,你是如何想的?”

張忠民嘆道:“齊景公乃一國之君,自有他的偉大之處,我是一介凡夫俗子,心理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王逸紅道:“那我們的事怎么辦呢?”

張忠民道:“我覺得他是趁人之?!娴模绻麤]有這件事,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很高尚,如今這份‘高尚’被他徹底毀了。既如此,我寧愿讓胡媚瑤反告,也不會去求他!”

王逸紅道:“我支持你的選擇。在怡春院時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有一位富家千金有意于我,花重金買通千里香要包下我。我坦言告訴她——我伺候男人可以不分俊丑、老幼,但絕不會違背人倫去伺候一個女人。那富家千金不死心,又加大了籌碼。千里香貪財相逼,我就以死抗爭,最后還是保住了尊嚴?!?

張忠民道:“我看,胡媚瑤是心虛才這樣做的,依我之見,如果我們不去追究,她也不會反告,只是你的仇就報不了了。”

王逸紅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世道做庶民百姓的,誰沒有一本血淚賬,如果非要計較,就不要活了。我的事先放一邊,王堃義的情卻不能不還。”

張忠民道:“現在還不能公開認親,這樣會驚動胡媚瑤,讓我想個法子先和他攀上關系?!?

王逸紅道:“這樣正好,還可以趁機打聽胡媚瑤的一些情況?!?

年關將近,張忠民又告了兩天假去高沙王家坊,借口討茶又來到王堃義家中。王堃義已經認識張忠民,奉了茶忍不住打聽道:“客官是干何營生的?”

張忠民答道:“是香燭行的伙計,賣苦力的?!?

王堃義道:“高沙有幾家香燭行常從州里進貨?!?

張忠民道:“我正是奉掌柜之命來討債的,年關了,要結賬?!?

王堃義信以為真道:“難怪你常在這條路上走動?!?

張忠民趁勢問道:“老人家高壽?”

王堃義道:“虛長六十一歲,嘉慶十二年生的?!?

張忠民喜道:“這就巧了,州里的袁瞎子給我算了命,要拜一個六十一歲的人為干爹,不知可否托您的福?”

王堃義道:“我一個孤老頭子無依無靠,誰肯把虱子捉到自己頭上去,客官快不要取笑我?!?

張忠民道:“認干爹是借你老人家的光,只要你肯,我求之不得呢。”

王堃義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實不相瞞,過去也有不少年輕人要拜我為干爹,先是說得隆重熱鬧,到后來都是有始無終?!?

張忠民道:“你老既已開了頭,再收我為義子也不妨,我倆能否長久,那要試了才知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不給我機會,怎會見得我和別人也一樣呢。”

王堃義見張忠民說的誠懇,就收下了他。張忠民當即去高沙街上買了香燭、酒肉,正式拜王堃義為干爹。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咸豐九年正月。大年初一這天,張忠民備了厚禮來給王堃義拜年。都梁習俗云:“初一崽,初二郎?!奔凑鲁跻粌鹤颖仨毥o父母拜年。王堃義見張忠民大老遠趕來,又帶了重禮,知道他是誠心的,心里自是歡喜。由于路途遙遠,張忠民當晚不能回去,就在王家坊留宿。當晚,父子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推杯換盞。張忠民借著酒性,少不得要打聽胡媚瑤的情況。王堃義已有幾分醉意,道:“這話關了門自家人可以說,對外卻不能亂講——如今的社會已經無法救藥了,黑白不分、是非顛倒,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以前沒有任何風聲,去年年關胡媚瑤突然放出話來,說王堃仁上任前由她作保借了羅富生五百兩銀子!如此荒謬之事,官府竟然也信她!?!?

張忠民道:“官府不知情,他們只相信證據,準是那個羅富生手頭有證據?!?

王堃義道:“王堃仁已經是死無對證,胡媚瑤與羅富生勾結起來造個什么證據,那不是太容易了。”

張忠民問道:“他們這樣做準是有什么目的,要不也不會費這個力氣?!?

王堃義道:“按理說‘人死賬爛’,胡媚瑤放出這樣的風聲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但也有人說,如果王堃義的女兒還在,‘父債子還’,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張忠民問道:“干爹說的這種情況會不會存在呢?”

王堃義道:“很難講,反正王逸紅丟了后一直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張忠民追問道:“當初胡媚瑤夫婦向你要人,你難道沒去找?比如被人賣到窯子里……”

王堃義喝了一口酒,嘆道:“當然找過,除了州里的怡春院,我還去過周邊幾個縣的窯子?!?

張忠民道:“你在怡春院是怎么查找的?”

王堃義道:“那里的老鴇給我一大堆牌子,全都是粉頭的花名,什么‘月月紅’、‘小桃紅’、‘映山紅’,這些名字把我的頭都搞大了,見了幾個都不是?!?

張忠民道:“那時候王逸紅還不到接客的年紀,你當然見不著她?!?

王堃義道:“我不能就這個事,家里還要吃飯,所以我就灰心了,甘愿自認倒霉。”

張忠民道:“照干爹說的,胡媚瑤一定是有了王逸紅的下落了。”

王堃義道:“難說。反正去年年關前衙門來了人,是打聽王逸紅的事。我以為又要找麻煩,就去到大山躲了一段時間。我從大山出來,就聽到了王堃仁借過羅富生銀子的事了?!?

張忠民又問道:“高沙的百姓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王堃義道:“當然是不信,除了王堃炎本人戴綠子還蒙在鼓里外,幾乎所有的高沙人都知道胡媚瑤和羅富生有那種事。”

“聽說干爹為了王逸紅的事吃過大虧,如果王逸紅還在,干爹不打算向胡媚瑤討公道么?”

王堃義被觸及痛處,很久才嘆道:“實不相瞞,此事我終生難忘,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堅信有一天逸紅妹子會出現,那時哪怕拼了老命,也要向胡媚瑤討回公道!”

張忠民提醒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如果王逸紅真的出現,你也是口說無憑?!?

王堃義道:“我當然有憑證,她收了我的銀子能不索憑證么!”

張忠民道:“有了憑證就好辦,干爹可拿出來給孩兒看看嗎?”

王堃義即刻清醒了,警惕地看著張忠民:“你何故要看我的憑證?”

張忠民紅了臉,忙作解釋道:“孩兒不過隨便問問,如此貴重之物,不看也罷?!?

王堃義于是不再多言,張忠民也不再提及。次日,張忠民醒來的時候王堃義已經不在床上——那一頭的被窩已經涼了,很顯然他已經起床多時。張忠民心想著干爹在給他做早飯,因為他昨天說過今天要回州里。張忠民穿衣起來,準備幫干爹生火??墒撬鸫瞾淼綇N房卻不見王堃義,且是冷鍋冷灶的并無生火做飯的跡象。張忠民正納悶,王堃義從身后走來對他道:“不是說你今天要回去嗎,你的東西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張忠民發現王堃義全然沒有了昨天的熱情,再往深一層想,趕六十多里路不吃早飯就要人家走,這顯然是不合常情。張忠民忍不住問道:“干爹不留我吃早飯了?”

王堃義冷冷道:“我是賤骨頭,幾十年了都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張忠民從這語氣里明顯感覺到了老人的敵意,當接過他遞上的竹籃發現昨天帶的禮物都原封不動退回了時,張忠民全然明白了:“干爹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堃義道:“這話該我來問你,現在你反倒先說了?!?

張忠民道:“昨晚我問你憑證的事并無惡意,只是想給你提個醒。”

王堃義道:“謝謝你給我提醒,我還真個醒了。你和我非親非故,天底下怎會有餡餅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我身邊的道理。年輕人,你回去吧,今后就不要再來打攪我老頭子了?!?

張忠民把東西扔放在老人桌上,道:“干爹,這些東西你一定要收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

王堃義道:“我是個孤人,沒有福氣消受你這個兒子?!?

張忠民急了,漲紅臉道:“干爹,莫非你一定要逼我把真相說出來嗎?”

王堃義冷笑道:“你果然不打自招了?!?

張忠民一橫心道:“也罷,我不說出來你是不會相信的。”

王堃義道:“你早就該說出真相了——如果我沒猜錯,一定是胡媚瑤派你來打聽憑證的,是不是這樣?”

張忠民道:“我不是胡媚瑤派來的,是王逸紅派來的?!?

王堃義驚道:“逸紅她真的還活在世上?”

張忠民點頭:“逸紅便是拙荊?!?

王堃義睜著混濁的雙眼盯著張忠民,嘴噏動著,半晌才道:“你不會是騙我吧?”

張忠民認真道:“我沒有道理要騙你,我和逸紅在去年十一月初六成的親?!?

王堃義問道:“在這之前逸紅她都在哪里?”

張忠民道:“她十一歲被胡媚瑤賣給千里香一直在怡春院?!?

王堃義終于控制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張忠民,哭道:“我兒,總算盼到這一天了,這些年我好苦?。 ?

張忠民亦哽咽道:“逸紅也知道你很苦,干爹你哭吧,哭夠了就會舒服的?!?

王堃義止住哭,放開張忠民道:“我不哭,大年初二的不宜哭,再說這是高興的事兒,應該笑。今天你不要走,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親兒子!”

張忠民道:“今天孩兒還是要回去,過完年我和逸紅來接你進城住一段日子?!?

王堃義道:“我一定會去的,我還要跟胡媚瑤打官司,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

張忠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她會受到懲罰的。”

王堃義道:“我兒,光顧著和你說話,把做飯的事都忘了,你回去有事我也不強留,別忘了過完年來接我?!?

張忠民道:“你是逸紅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不會忘記的,就怕你不愿和我們住在一起。”

王堃義當即下了廚房,張忠民也幫著生火。吃罷飯,王堃義把張忠民一直送出王家坊才返回。

張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母親說起王堃義過了年來家的事,婆媳都認為應該,忙著收拾張桃紅住過的房子準備給王堃義居住。

正月初六是衙門里的團拜之日,萬廷一特地請了止戈亭的大廚掌勺,給官員和公差做了一頓豐盛的筵席。開筵前,萬廷一致辭,在說了一通吉利的好言之后,轉而又提及當下的“長毛”之亂,提醒各位必須時刻警惕,并預言“長毛”在年內有進犯都梁、寶慶之企圖。

筵席上,張忠民趁著眾人鬧哄哄相互敬酒之余,向李政光打聽到是王紅貴、蔣秋生負責調查胡媚瑤拐賣王逸紅之事。蔣秋生是北鄉扶沖人,向來與張忠民有點交情,散筵后張忠民把他約到云山茶室,一問及此事,蔣秋生就道:“你現在才來問我,我以為你都知道。”

張忠民從蔣秋生的話語里感覺到內中必有隱情,就道:“你我是多年的好兄弟,你告訴我,我定會替你保密。”

蔣秋生想了想,還是開言道:“這事其實你能猜到,什么事情落到了王捕頭手中都會有點變化。事前你應該和他打聲招呼,送點東西表示表示,也許就不至于有今天的局面?!?

張忠民問道:“今天又是個什么樣的局面呢?”

蔣秋生道:“張師傅也是衙門里的人,不知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怎么連衙門里的規矩都不懂呢?”

張忠民道:“我雖然也算是衙門里的人,但也只是個劊子手,從不過問衙門里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的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局面?!?

蔣秋生道:“去年年關前鄭主事下令去高沙調查王逸紅被賣之事,當時是王捕頭和我去了,事前并不知道是個什么性質的案子。我們去王家坊一查證,才知道是一位名叫胡媚瑤的女人販賣了夫家侄女。你是知道的,王捕頭是個聰明角色,他讓我住在高沙街上,他一個人去到了胡媚瑤家里。他和胡媚瑤之間發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情,到后來做出的結論和民間反映的全然不一樣,這個結果你也知道,就不用我贅言了。”

張忠民道:“我平常與王捕頭關系不是太差,他這樣做實在是不地道!”

蔣秋生道:“關系再好也沒有錢好,還有一事我要提醒你,昨天胡媚瑤又去到王捕頭家中拜年,據說送的禮不輕,王捕頭還提示她給鄭主事送禮?!?

“她給鄭主事送禮了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是聽幾個捕快兄弟說的。我說的已經夠多了,張師傅千萬別讓我為難。”

張忠民信誓旦旦道:“做人要講良心,你這樣對我說真心話,我若不為你保密,天理難容、我不得好死!”

蔣秋生道:“我信你就是,新年大節的要說些吉利話。你先走吧,我再坐一陣才走,不要讓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張忠民離開包房,付了茶錢準備回家,走了沒多久,就有人在后面叫他:“張師傅你去哪里了,讓我好找!”

張忠民聽出是李政光在叫他,回過頭,待李政光走近就問道:“我也才離開衙門,你找我干啥?”

李政光道:“不是我找你,是鄭主事找你,快去吧,他在公廨等你呢。”

張忠民也不多問,當即一陣小跑到鄭正文的公廨,發現他果然坐在書案前,他的前面放著十數錠銀子,約一百余兩之多。

“聽李公差說主事要找我?”

鄭正文點點頭,道:“把門掩了說話?!?

張忠民順從地掩了門,忐忑不安地在鄭正文的對面坐下:“鄭主事,過年少禮了?!?

鄭正文道:“在一個衙門里共事,沒必要那樣客氣。我今天找你沒有別的事,聽說今年你去王家坊給一位名叫王堃義的老人拜年了?”

張忠民暗吃一驚:“鄭主事怎么也知道這事?”

鄭正文道:“是王捕頭告訴我的?!?

張忠民不安道:“王捕頭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鄭正文道:“這個不奇怪,是胡媚瑤告訴他的。胡媚瑤是王家坊的人,王家坊的事她當然知道。聽說你走后王堃義就要著手打官司,要求胡媚瑤賠他五百兩銀子的本息,胡媚瑤就進城找王捕頭了?!?

張忠民望著鄭正文:“鄭主事打算如何處理這事?”

鄭正文反問道:“你說我該如何處理呢?”

張忠民道:“你是主事,案子該由你作主,我除了希望你秉公執法,無權干預。”

鄭正文撫弄著身前的銀子,眼睛仍然盯著張忠民道:“這些銀子是胡媚瑤托王紅貴轉給我的,所以我要問你這案子該如何處置?!?

張忠民瞪大雙眼直視鄭正文,內心暗忖:鄭正文莫是以此脅迫我?這樣想著時,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委屈感,于是從牙縫里迸出一句話:“你愿意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說完,扭頭就走。

鄭正文喝叫道:“張忠民,你給我站??!”

張忠民被鄭正文的聲音鎮住了,他止步道:“鄭主事還有事嗎?”

鄭正文大聲道:“我的話沒說完就走,你不知道這是失禮嗎?虧你還是讀書人?!?

張忠民回過身,發現鄭正文一臉嚴肅,無半點淫邪之色,知道自己誤會了他,遂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鄭正文的表情恢復了往常的和顏悅色,他把身前的銀錠推向張忠民,認真地道:“麻煩你把這些銀子還給王紅貴,告訴他我喜歡銀子,但更明白一個道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張忠民總算明白過來,他沒有收銀子,直言道:“你在幫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鄭正文的喉結嚅動著:“不為什么,就為你是一條真正的硬漢?!?

張忠民道:“我是條漢子,可我并未給你任何好處?!?

鄭正文道:“這要看是怎樣理解的——比如清晨嬌艷的鮮花,站在旁邊觀賞比用手去觸摸要好;比如夜空中燦爛的星辰,只須遠遠觀看,勿須非要摘下來。對我來說,你就是帶露的花和閃爍的星?!?

張忠民哽咽道:“想不到你們這類人也可以擁有如此高尚的人格和品位。真的,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鄭正文道:“你不要往那方面去想,如果我存有這份私心,便是對自己的褻瀆?!?

張忠民被感動得淚流滿面,很久才恢復常態,抹去淚道:“鄭主事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鄭正文想了想,問道:“李政光知道晏子勸齊景公的故事嗎?”

張忠民道:“他問過我,我沒有告訴他。”

鄭正文點點頭:“謝謝你替我保密。在這個社會,我們這號人還是不要被人看出真實面目為好,尤其在下級面前更不能失去威嚴感。當然,你跟他們不一樣。你走吧,一共一百三十兩銀子,我不曾動它一毫。”

張忠民收了銀子辭別鄭正文來到王紅貴的公廨。王紅貴見張忠民手中提了個沉重的布包,又是一臉凝重的樣子,就屏退左右捕快,眼睛盯著布包道:“張師傅你這是……?”

張忠民把布包往書案上一倒:“王捕頭麻煩清點一下,一共一百三十兩。”

王紅貴望著滿桌子白花花的銀子,眼神里散出貪婪的光,囁聲道:“張師傅何必這么客氣呢,我們是兄弟,該幫忙的打聲招呼就行了。”

張忠民見王紅貴急不可耐就要收銀子,便制止道:“慢著,你還沒過稱呢?!?

王紅貴笑嘻嘻道:“你說一百三十兩我信你。需要我幫什么忙只管說,兄弟之間不必客氣?!?

張忠民道:“你我既是兄弟那就不客氣了,這些銀子是你昨天送給鄭主事的。主事說了,他很愛銀子,但更懂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王紅貴面露尷尬之色,好在他自小就在官場摸爬滾打,練就了銅墻鐵壁般的面皮,很快他就恢復了鎮定,道:“鄭主事果然是位廉潔奉公的好官,我為有這樣的好上司感到驕傲?!?

張忠民道:“這些銀子王捕頭打算如何處置?胡媚瑤還在等你的信呢。”

王紅貴涎著臉道:“張師傅說到哪里去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向著你。中國有句俗話叫‘幫親不幫理’,你我同在衙門里做事,我不幫你幫誰啊?你說胡媚瑤,她一個外人我無非想詐她幾個錢而已。我當這個捕頭,俸錢就那么一點點,不撈外快日子怎么過?還是兄弟你行啊,深藏不露,有機會幫我在鄭主事面前美言美言,我不會忘記你的。”

張忠民不愿和王紅貴再耗下去,就道:“你忙吧,鄭主事還等著我回話呢?!?

張忠民又去了鄭正文的公廨,那里已經上了鎖,有當班的公差說,鄭主事和萬知州騎馬出城郊游去了。

又過了數日,王紅貴特地把張忠民約到云山茶室,他道:“胡媚瑤前兩天又找到我了,她提出你岳父虧欠羅富生的銀子歸她償還,王堃義這邊你去說服他不要去找她了?!?

張忠民道:“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王紅貴道:“一旦真正打起官司,吃虧的可能是你,胡媚瑤有虧有進最后會是個平手。”

張忠民道:“要吃虧也是沒辦法的事,若是為了使自己不吃虧讓王堃義受損,這樣的事我做不來?!?

王紅貴見張忠民態度強硬,就不再勉強。張忠民回到家中,向妻子說起這事,王逸紅聽后也稱贊丈夫做得對,無論如何,要讓王堃義打贏這場官司。

都梁習俗,長輩在正月里都不出門,只在家里接受晚輩的拜年,等到過了正月十五,再接受晚輩的宴請,名曰“請春酒”。

張忠民剛剛新婚,咸豐九年的“春酒”是省不了的,他在袁瞎子處查了黃歷,擇定正月二十日為“春筵”吉期。張忠民寫了“請柬”,在“春筵”日期之前分發給各位長輩。

單述正月二十日這天,張忠民早早買了雞、鴨、鵝、魚交給母親和妻子下廚烹制,隨后又忙著去催動客人,無非是怡春院的千里香眾粉頭和衙門上當差的,唯有主要的客人王堃義卻遲遲沒有露面。

張忠民在送請柬時,王堃義說好了會在正月十九這天過來,不知何故,頭一次他就爽約,這讓張忠民心里十分不安,總感到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到了巳牌時分,一位三十來歲的鄉里漢子急匆匆地向正在門口張望的張忠民打聽:“這位師傅,請問日升街在哪里?”

張忠民打量著漢子,回答道:“這里正是日升街,請問客官要找哪位?”

漢子道:“我找張忠民,他女人叫王逸紅?!?

張忠民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張忠民,請問你是哪位?”

漢子道:“我叫王生燕,是王堃義的侄兒,我叔叔他快不行了,想最后看你一眼。”

張忠民驚道:“我初十送請柬過去他還好端端的,怎會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王生燕道:“一言難盡,還是快點去吧,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張忠民不敢怠慢,吩咐王逸紅家中春筵照常進行,他一個人隨王生燕去高沙看望王堃義。

張忠民與王生燕疾步如飛,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了王堃義的床前。王堃義已是奄奄一息,但雙眼瞪視著,顯然是急切盼著什么人過來。

張忠民緊抓住王堃義的左手叫道:“干爹,才幾天不見你怎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王堃義認出是張忠民,雙目濁淚一下子如泉水般涌出,費了好大的勁才斷斷續續道:“我……我……兒,你一定要……要給干爹報……報仇……”

張忠民道:“干爹你不要激動,慢慢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堃義想不激動卻很難做到,他的嘴唇和臉上的肌肉一齊搐動著,像是有天大的仇恨卻又無從表達,這讓張忠民心急如焚,遂問身邊的王生燕道:“你叔叔這樣子,莫非是有人害了他?”

王生燕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前段時間忙著請訟師,很健旺的,不知何故這兩天突然就不行了?!?

張忠民還要向王生燕打聽詳情,王堃義突然喊叫一聲,口吐鮮血昏了過去……張忠民拼命地推搡,卻是不見回答。欲知王堃義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主站蜘蛛池模板: 法库县| 汉寿县| 华坪县| 尚义县| 茂名市| 安平县| 平邑县| 万荣县| 宣恩县| 秦安县| 当涂县| 安化县| 楚雄市| 佛教| 蓬莱市| 灵台县| 浪卡子县| 南安市| 衡东县| 双流县| 日喀则市| 航空| 清涧县| 墨玉县| 大兴区| 九龙城区| 田林县| 陇川县| 南召县| 株洲市| 长寿区| 吴川市| 大田县| 牙克石市| 姜堰市| 台北市| 东乡县| 望奎县| 河池市| 手游| 抚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