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如朝露短暫，卻幸得：

年少相許共白首的驚鴻客；

攜我走過七年煙火的溫柔良人；

肝膽相照十八載的刎頸之交；

未能護其長成卻教我懂得生命重量的稚女。

前半生有人予我檐下燈火，有人贈我星辰滿懷，最終竟連歲月虧欠的遺憾都悉數補齊。

陳卉，十六歲教室窗外那株白楊樹影里結識的摯友，唯有你始終在我命途顛簸處擎著燈盞。陳默生是穿透年少陰云的熹光，程易是照徹婚姻長夜的明月，而你是我靈魂永不褪色的底色。

三月的風裹著化療藥水味涌入病房，林楊望著窗外翻涌的油菜花田。陳卉帶來的溫室花朵正在輸液架旁枯萎，花瓣落進沒喝完的小米粥，像多年前租書店里融化的麥芽糖。

病房窗外，油菜花田正翻涌著金色浪潮。心電監護儀的波紋漸漸平緩，恍惚看見十二歲的自己抱著德語詞典跑過吊橋，銀杏書簽從泛黃書頁間飄落，化作年年辮梢的蝴蝶結。

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鳴時，年年正在畫全家福。孩子固執地在媽媽裙擺上添了對翅膀，蠟筆折斷的脆響驚飛窗外白鷺。陳默生白大褂口袋里的話梅糖紙沙沙作響，程易無名指上的戒痕突然灼痛——恍惚看見二十歲的林楊抱著《紐約藥寶典》穿過紫藤長廊，醫學公式在她發梢跳躍成星圖。

“陳默生，油菜花開了。”

讓那兩個少年留在二十歲。

我這一生夠了，遺憾，是有很多遺憾的，再見了！我愛的人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