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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蒲公英

  • 廚房輿愛
  • 宋爾s
  • 3564字
  • 2022-05-13 16:52:49

第七章

藍一來到白水后就如同得了自閉癥一般,與人交流只是點頭搖頭,帶她去看醫生,她就拽著門框不肯去,與我開口說話是在她來白水的第二年,她拿著周故的照片讓我為她畫一張素描像,畫完后她卻將那張了草的素描撕成碎片灑在了云霄山上,并對我說“我沒有得自閉癥”紙屑很快被風吹散,落入茂密蔥綠的松柏叢林,我們在云霄山山頂席地而坐,一同觀看白水夏末最為艷麗的日落,她輕聲細語的說“我因為你在這里而不覺的自己陷入了深淵”時光緩慢推進,我看到她眼底的無望空洞浸濕睫毛,無能為力,只能安靜的等待,等待它們隨時光的流動逐漸沉寂、堅韌。

藍一開口說話后姥姥信奉了基督,這個一生孤苦命運波折的女人在她的晚年找到了寄托,她堅信她的外孫女可以恢復正常是得到了上帝的保佑,因而更加虔敬。她對我們說“要心存信仰才會被照亮”彼時,我們并不能得知她的生命即將消亡,過的匆忙且不動聲色,也未曾明白人類賦予生命的意義。

姥姥出生在束縣,父母去世時剛滿十八,同年她在鄰居的介紹下嫁到白水,“那時候只見過人家一面就嫁了,什么也不懂,只是覺得嫁了人就不用寄人籬下了”她這樣概括自己的婚姻,語氣輕巧但臉上有濃濃笑意,除去藍一的母親她還有一個兒子,兒子在十九歲時因為煤礦發生事故去世,那場事故帶走的還有她的丈夫以及白清的父親,她的丈夫是在聽說兒子去世后腦溢血離世的,她拿著五萬塊的賠償金瘋瘋癲癲的與人說“我現在是萬元戶,萬元戶了”她的精神出了問題,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這讓藍一的母親無法忍受跟隨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男人離開了白水,聽到別人說是因為自己的命硬才克死了兒子丈夫,她喝老鼠藥自殺但沒有成功,有人說是老鼠藥放了好多年失了藥效,也有人說就是命太硬,老天不讓你死,你就不得死。藍一來到白水后姥姥的病情似在一夜間痊愈,我想,也許她從未生病,她只是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去逃避現實所帶來的傷痛罷了。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白水的街上賣手工品,鞋墊,老虎帽,坐墊,毛線織的手提包,中國結等,她將它們整齊擺放在藍色的折疊桌子上,拿個板凳坐在永安路商店門口的側面,酒紅色邊框的老花鏡掛在脖子上,頭發花白,并不吆喝,也不向停下來觀看的人去推銷,對待顧客的態度隨意淡然,她花大量的時間去做那些針線活,與其說她用這樣的方式來賺取生活費不如說她用這樣的方式來消磨時間,握著我的時候讓我想起起成云爺爺,她盯著白清反復確認,:“回來好,回來好,回來就有人和我作伴了。”她從不詢問我與白清的關系,并非漠不關心,是在嘗過生命的變換無常后用僅剩的童真讓我們看上去盡量體面大方。當然這種體面于她自己也一直盡力沿用,直至她的死亡。

高考最后一天我請假去學校接藍一,學校大門口的家長只有零星幾人,于省城的摩肩接踵相比會讓人忘了今日是高考,藍一從學校出來,面容平靜從容仿佛只是經歷了一場月末考試,天色暗灰,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小雨,生活處于極度安逸的狀態,安逸到忽略了生命即將消亡前給予我們的提示,比如姥姥在去世的前一個星期再一次和白清交待自己的后事,并將藍一托付于白清照顧,而我們因為這樣的話語聽的太過頻繁不曾放在心上;比如去世那天,從來不喝油茶的她再三叮囑藍一晚上回來幫她捎回來,因為那曾是她丈夫的最愛。

等到我和藍一回到家的時候,姥姥躺在沙發上已經死去多時,身體發涼變硬,眼睛微閉,臉上的皺紋全都舒展開來,藍一多拿了一層被褥蓋在姥姥身上,用家里的坐機給她的母親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我給白清打電話,聲音顫抖,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死人,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深夜,我知道歲月會流逝,但不知道歲月的流逝會讓生命消逝的如此迅疾,迅疾到我們沒有機會去挽回。

在白水若有人死去得在咽氣時先放一聲炮竹,一是示意有人死去,二是驅邪,而姥姥去世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她的身邊,白清叫來周圍的鄰居幫忙,放炮竹的時候我們三個正在給身體已經僵硬的姥姥穿壽衣,炮竹升入天空的瞬間玻璃被震動的悶聲作響,我們因沒有預料的聲音被嚇的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但很快恢復,棺木是姥姥早就買好的,它一直被擺放在西邊的屋子里,鄰居幫忙將姥姥放入棺木,藍一站在一旁狼狽且無措,機械的聽從長輩的安排,迎來送往,連眼淚都落得井然有序,我聽到有人說姥姥的死是因為吃了白水雞場的雞肉,那是染了雞瘟的雞,她不顧眾人勸告撿了回家吃,而我們絲毫不知且無力追詢,這一切太過于無常和倉促,倉促到讓我想不起姥姥與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和她最后一次看著我時臉上有著怎樣的神情。

葬禮匆忙而簡陋,靈堂在院子里簡單搭建,藍一跪在靈堂前燒著紙錢,我能看到她眼里的迷茫與悵然,過來祭拜的大都是周圍的鄰居,他們看著藍一發出長長的嘆息,入葬那天白水的天色灰而沉重,棺木放入墳墓的時候又斷斷續續下起了雨,隱約可以聽到雷聲,幫忙抬棺木的人叫苦連天,事后白清按習俗請幫忙的人在飯店吃飯作為答謝,我和藍一回到空蕩蕩的房間,總覺得姥姥還在我們面前的椅子上坐著,聽寫她喜愛的戲曲,院子里紙錢的灰燼還未清理干凈被雨水淋濕,屋子里很暗,沒有開燈,電視機的電源發著紅色的微光投射在墻上,藍一盤坐在沙發上頭斜靠在我的肩膀無聲哭泣,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我開始體會到語言的蒼白從來都不能安慰到靈魂。還來不及為死去的親人長吁短嘆就開始籌備藍一的學費,錢是如此的重要,從我有意識以來就謹記于心。

那天我在書店聽到兩個青年女人的對話話,“昨天給我兒子的幼兒園老師送了一盒茶葉,里面放了五百塊錢,最后沒想到老師又讓我兒子連茶葉一起帶回家了,后來跟別的家長一打聽,最后你猜怎么著”“送少了”“還真是,跟別的家長一聊才知道最少也得一千,準備明天再給人送一次”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出了書店,斜對面有從垃圾箱收集飲料瓶的婦女,面容黢黑,衣服鞋子破舊不堪,她把一個裝滿飲料瓶綠色尼龍袋放在旁邊,測過身體把手伸進垃圾桶里翻動,經過她身旁的人都自然的捂住口鼻,這一幕情景讓我想起我的幼年,想要在這世間存活,就要接受痛苦和幸福的并列而行。

隔著鋼化玻璃我看到從銀行回來的白清,心里替藍一感到高興,她已經決定將自己的存款全都拿出來讓給藍一交學費,我猜想那些錢是要留給周故的,我為藍一高興為自己難過,藍一不愿拖累白清不肯收甚至有了想要放棄上大學的念頭,晚上我對她說“你不去找周故了嗎”她低下頭沉默片刻又抬起頭問“那你知道我為什要找他嗎?知道我為什么想學醫嗎?”她定定的看著我,眼神里有對峙的陌生感,我在那個夜晚知道了她在很久之前就認識我,知道了我現下的安穩是周故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她說“那個時候他絕食,偷偷吃很多的雞蛋,過敏到人事不醒,他用自己的性命威脅他爸收養你,醒來后仍然不肯吃飯直到他爸答應去照顧你”她平和的敘述里有間斷的沉默“我只想告訴他你過還算的安穩,并不算辜負從前為你所受過的苦”她用手狠狠擦去眼角不經意留下的眼淚繼續說“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沒有一點辦法,我想去醫科大學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有能力在病痛來臨之時讓我所愛的人可以減少些痛苦。”白清大概一直站在門外,進來的時候眼眶發紅,把一張銀行卡塞在藍一手里說“分清楚什么是主次,上學要緊,如果真的不想姥姥死不瞑目就別在使小性子了”而后我們度過那個夏天最沉寂的黑夜,藍一在姥姥離開以后就搬來我們一同居住,我睡在客廳的單人床上聽到藍一和白清翻動身體所發出的聲音此起彼落,直到凌晨一點才安靜下來,而我伴著時鐘走動的聲音徹夜未眠。

開學前夕我在隔壁的手機店買了三部白色翻蓋手機,500塊一臺,正好是我一個月的工資,機蓋子上寫著英文字母“LG”,王惜告訴我它的意思為:“Life's Good”,白清的諾基亞已經用了好多年,按鍵都被磨損。我把手機給她的時候,她只說:“有沒有給藍一買。”她從不在我的面前掩飾對藍一的掛念關心,并不在乎我是否會因此而覺得我所欠缺,我想,也許這么多年,我從未在她的心底占有一席之位。

藍一去醫科大學報到時,我陪藍一去往望北,在擁擠的火車站我們尋找學校的校車,和她去學校找宿舍,鋪床,辦理瑣碎的入學手續,分別的時候她對我說:“等我大學畢業就接你和白清來望北”我說:“我覺得白水挺好,我想留在白水,對于我來說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了”她用鼻息發出一聲不屑的苦笑,我張開雙臂像她索要擁抱,但她沒有向我走近背對著我有幾秒的停頓然后離去。

從學校出來后我按記憶在站牌等21路公交車去往周故所在的小區,公交車過來的時候我有些猶豫,因為它已經由原來的藍色車輛變成了紅色的新型空調車,我在上車時又向司機確認了一遍,到達目的地時,我并沒有太大的失落,意料之中,周故從前居住的小區已經被大型商場所覆蓋,成排的水泥森林,紛雜的高架橋,他們好像全都被重新裝點,帶給我熟悉的疏離感,如同關在內心深處明明滅滅的沉痛記憶。

晚上8點我坐上了返回束縣的火車,和幾年前一樣,Z51號車次,和著一整車的熙攘和如水的月光,我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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