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夏最終被那個來自南方的男子所帶走,我接到男子電話的時候正在警察局錄筆供,電話里他清脆的的聲音問我:“你好,我是安夏的朋友,她說給你打電話可以找到她,她現在在你身邊嗎?可以讓她跟我說話嗎?我已經到望北了”在辦理手續時他自稱是安夏的丈夫,眼神明亮神情鎮靜,法醫從出租車司機的胃里查出有他在生前有大量飲酒,警察告訴他的家人說因為過度飲酒才導致車禍發生,他的父母在警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并同那個單薄的南方男子道歉,哭聲在警局慣有的嘈雜聲中蒼白如同我的懦弱無能和安分守己,記憶無法裁剪,只能一點點吞咽。
站在火車站的廣場前,他笑著說“跟我說讓我帶她回家,沒想到是這樣的回家”他對我說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側過臉看到這個男子臉上苦澀悲涼的笑容,他笑起來的樣子確有幾分與王惜相像。我始終不能理解安夏最后想回的地方是云南,我以為她只想回到白水回到王惜的身旁,直到很久以后我回到白水又離開白水,才有些明白她的意愿。
我不知道安夏這樣做值得與否,就像我不會知道安夏是怎樣使自己和那輛車跌落橋底,以及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它們都隨安夏的死去無聲埋葬,在進站口我和這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告別,裝著安夏骨灰盒的行李箱與地面摩擦發出聲響,有年輕的戀人在火車站的人群中擁抱,打掃衛生的阿姨坐在清掃車上從我身邊穿過,天色灰白空曠,沒有一絲藍,遠處白鴿在巨大雕塑上方盤旋,那個背影藏有無數心事的男子帶著心愛的姑娘去向遙遠的南方,多前以前的一場無妄之災在多年以后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于我的眼前,而我真的不知道這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就像我無法分辨時間是讓我們變好了還是讓我們變壞了,我只覺得身心疲憊,用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仍舊無法掉下一滴眼淚。
傍晚即將離開望北的陳霽桉叫了時和與我在一家湘菜館相聚,餐廳墻壁掛有創意手工畫,多是用石頭與樹枝堆砌而成,玻璃窗前的幾盆蟹爪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百葉窗將光線分割,人們說話的聲音輕巧細碎,有淡淡輕音樂緩緩流動,我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深藍色玻璃上,神情拘謹,他們在一旁聊天,我自覺與他的情誼還不足以讓他在臨走時特意來與我道別,因而我長久沉默,“還回來嗎?”時和問,他說“不回來了吧,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這里的生活”我沒有和陳霽桉說他即將要去的地方離白水很近,也沒有告訴他不久后我也將要離開此地,在分叉路口他張開雙臂擁抱我,手掌輕撫我的頭發,這樣的輕柔動作撫平了我內心長期的不安全感,我心中猶疑這個對感情淡漠的男子對是否對我有些許珍愛,我已經知道時和給我的豐厚薪資里有一半是他的照顧,知道他待我或許比旁人更為親近,但他沒有說我便當作是我的錯覺,我不喜歡人與人在分別時候的未知感因而不愿意使自己過多的沉溺在這其中,我推開他,他對時和說“我的朋友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時和摟著我的肩膀鄭重的說:“放心,保重”陳霽桉的車在路口轉彎從我的視線里消失,我并未覺得傷感或許是因為經歷過更為深刻的別離,風把還未融化的雪的顆粒吹在臉上,有輕微的刺痛感,手機里傳來程少然的訊息,“蘇宥,我要去找白菱了,一直以來我希望你能妥協,希望你跟隨我,以此使自己內心得到滿足,我不愿為你做出讓步,我對你心有不甘,這不甘也許只是在與我的自尊心對抗,現在我甘愿跟隨白菱的步伐暫停我現下的生活,這是不是正是你說的感情的意義,可悲的是現在除了你再無人可以聽我訴說”
我把手機塞進包里系上安全帶聽到身邊的時和傳來啜泣聲,我轉過來看她,她掩面痛哭,這突如其來沒有預兆的情緒波動讓我有瞬間的不知所措,良久她告訴我她的父親在五天前因為飲酒過度摔倒后腦溢血離世,她說“我其實還有個姐姐,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父親說她在18就因為結識了不良少年而未婚先孕,偷了家里的錢就跑了,我父母在她走后的第二年做了試管才有了我,因為高齡產子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離世,父親傷心過度整日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似并不愛我,他認為我的出生是不吉利的,將我送去外婆家后很少來看我,從不擁抱我,也不參與我成長中的每個重要時刻,我覺得我也不愛他,可當我意識到這世上將不會再有他的氣息,不會再有人讓我幼稚的與他嘔氣,我卻覺得內心空落,失去安全感。”她對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已經逐漸恢復平靜,她似并不需要有人懂得,她只是要訴說,而我只需要安靜的坐在她身邊,月亮的剪影隨行走的深灰色云團時隱時現,旁邊便利店門口的路燈沒有規律的不停閃爍,沿途的彩燈透過車窗打在時和的臉上,我因時和說的事情受到驚嚇一直打嗝,而時和已經恢復往日的純真凜冽,臉上有眼淚干涸的痕跡,跟著廣播中的歌聲輕輕哼唱,我仔細觀看她的側臉,或許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原由且早已被命定。
那天晚上后我有長達一個星期一直處于感冒狀態,眼睛因為無法流出眼淚時常感覺酸疼,整日昏昏欲睡,藍一和周故自白清離開后就變得行蹤不定,常常在深夜回來,早上還未天亮就出去,在我生病的那段時間他們從未同時出現,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隨時要跟隨白清而去,從前白清活著,即使她不在我的身邊,我仍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努力生活并不覺煎熬,我從不懂得信念所帶給人的支撐與力量,但白清的離開讓我覺得生命荒蕪,所有的堅持都變的混亂且沒有意義,身體好些以后我幾乎不怎么在家,除了呆在雜志社就是跟著時和在外面墻繪,我喜歡與她呆在一起,她留給我的記憶是我不曾有過的鮮活體驗,她說:“腦子里的東西滿了,心就不會空了”她站在梯子上,手里拿著畫筆,臉上和頭發上沾有橙色顏料,她大概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活的最自在的女子,窮困使理想與生活不能兼顧,必須失去自己以使得皮囊存活于這世間,但時和不需要,她有足夠自己任性的的錢財,可以隨時停下來休息,隨時去往未知的路途。
離開望北最后一次和時和見面是在離梧桐居不遠處的一家KTV,結束ktv的墻繪天色已近黃昏,商業街上人聲鼎沸,名牌服裝店的店員戴著麥克風站在門口喊促銷活動,有打扮艷麗散著濃重香水味的年輕女孩從我們身旁經過,迎面而來的一個衣服破舊面容嘿呦脊背彎曲的老人拿著破舊不銹鋼大碗討錢的中老年男人,他挨個將碗伸到來往行人的眼前,大多人都避而不見,時和翻遍衣兜掏出一塊錢硬幣扔在那個空無一物的不銹鋼大碗里,硬幣里掉落在碗里發出清脆響聲,在路口和時和等紅燈時那個人追上我們將一塊錢的硬幣扔在時和手里然后轉身而走,因為事發突然時和沒有抓住硬幣,硬幣被滾落至下水道鐵柵欄下面,旁邊的環衛工人一遍抽煙一邊對我們說“那老頭不用搭理他,在我們這片都出名了十塊錢以下的錢他看不上”時和搖頭輕笑,過馬路時有白發蒼蒼的夫婦牽手過馬路,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有些出神時和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別看了,說不定人倆剛剛在一起不久”隨即我們的笑聲淹沒于人群之中,分叉路口我同時和告別“我過幾天就走了,提前祝你新婚快樂”我把戴在脖子上母親留給我的一個護身符摘下來送給她,她說“這是我收到最珍貴的禮物”她已經決定結婚并在春節之前去往XJ旅行,她說喀納斯是她父母相識的地方她想去看看,我張開雙臂像她索要擁抱,她無奈的嘆氣卻將我攬入懷里“什么時候想回來了就跟我說我去接你,就不說再見了,好生照顧自己”她拿起放在地上的兩個顏料桶頭也不回的走向車庫,腳下白色運動鞋的鞋帶散開,她把顏料桶放在地上彎下腰系好,背影筆在血紅夕陽的映襯下如同一張老舊照片,裝修古老的復古餐廳前攝影師半蹲在地上為兩個身穿長衫手持白色紙扇的年輕男子拍照,餐廳吊角樓上掛滿紅色小燈籠,有節日的氣息,一位身形酷似白清的女子從路邊一輛白色轎車里出來,一路小跑與我擦肩而過,我內心清晰明朗卻仍舊跟隨那女子的腳步直至看她進入一所高檔美容院,遠處的青黑色山脈已經隱于逐漸沉落的黃昏里,青色天空被橙色云朵切割,冷風從脖子灌進身體,只有時間才可以使感情死亡或者新生,我需要等,我也只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