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臘月初八周故決定拔掉白清的呼吸機,上午十點白清身蓋白色棉被躺在病床上由醫院轉移至周故的住所,醫院依然是人滿為患,嘈雜聲響使得現下境況更為慌張,兩個身著異族服裝的年輕女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有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從我們身邊經過時撞倒了藍一,藍一跌倒在地,我看到擔架上滿身是血面容模糊的女子,她的長發散落在擔架外面,左手無名指上的鉆戒閃耀出刺眼線條使我心驚,我彎下腰伸手扶藍一眼睛卻一直跟隨那個躺在擔架上與我們交叉而過的女子,藍一感覺到我的手在輕微顫抖,看著我沒有言語,她的眼淚一直在眼眶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她大概以為我這樣驚慌是因為白清的即將死去。
回到家中白清已經處于彌留狀態,呼吸急促,額頭眼角的皺紋全部舒展,小腿以下皮膚表層滲出大量瘀血塊,中午一點左右有眼淚順著她的太陽穴落在白色枕巾上,然后她失去在這世間的最后一絲氣息,或許她在死的那一刻仍然心有不甘,而我只覺得生命得到了解脫,這解脫所帶來的恩慈不管是對活著的我們還是對已經死去的白清都是同等的。
四十分鐘后紅十字的人趕到家中,工作人員照本宣科的在家中舉行小型告別儀式,“老人能做出能做出這個決定是值得我們尊敬的,老人家這個舉動是利國利民,且對子女來說也是好事”我們在床邊鞠躬,沒有哭聲,沒有葬禮,除了郊外的紀念牌連墓碑都沒有,因遺體即將被用作醫學解剖,白清依舊穿寬大病服,臉被白布遮蓋,身形因病痛折磨急劇消瘦,三次鞠躬后我抬起頭恍惚看到白清站在落地窗前,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樣子,長達微卷散落腰間,眼神清澈倔強似永不會老去,也確實不會老去,她老去的模樣我再也不會看到,我自是知道白清這樣的決定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仍舊覺得凄苦,想起她曾經這樣說“我們內心的心酸沉落都是我們所讀的書所受的教育以及自己所途徑的感情附加給記憶的,并無太多意義。”我在她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心智變的堅韌薄寡并過早的靠近生命的真相而她卻自始自終都不曾甘愿。
紅十字的車拉著白清緩緩離開,車子還未走遠藍一就毫無征兆的暈倒在灰色略微帶有雪花的大理石地面上,身體和地面撞擊發出的聲音被過往車輛所掩蓋,周故將藍一抱進車里,我在車里給安夏打電話,電話自然是打不通的,手機里除了銀行的信息還有她的一條未讀消息“給你卡里轉了五萬,麻煩你幫我給了我爸媽吧,我的事就別和他們說了,嗯,就這樣吧,盼好,勿念”,大片雪花從天空緩緩落下,馬路上的雪花被疾馳車輛碾壓消融,拉著白清的車輛已然消失,我想起姥姥死去的那個夜晚和搭在院子里的靈堂,突然覺得從前和白清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都是一場幻夢,而白清好似從未來過這世上。
藍一醒來時白日里艱苦悲歡已被夜幕覆蓋,同一個病房有獨自來打點滴的中年男人,他背靠在病床上昏昏欲睡,有孩童的哭聲從診所外面傳入病房,窗外的雪花在白色燈光的映襯下晶瑩透亮,藍一睜開眼看向窗外,我說“醫生說了你只是這幾天情緒起伏太大又加上沒有好好吃飯的原因才暈倒的,白清的事情也完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工作吧”藍一坐起來眼淚汪汪的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拿起放在床邊白色柜子上的手機打下一行字遞給我看“我跟你說一件事,你別著急”我疑惑她為什么用這樣的方式來與我交流,有無能為力的不安從心底一閃而過,她繼續寫道“我幾天前開始突然發不出聲音,別去找醫生了,我已經找人看過了,可能是情緒引起的,過段時間也許就會好”我看著她想要再次確認她所說的是否屬實,她的嘴唇輕輕顫抖,周故拿著幾盒藥走進來,我把手機遞給周故,藍一突然站起來用唇語說“我餓了”她露出牽強的笑容,周故牽起她的手走出診所,我跟在他們身后看到這個冬日最冗長的沉默,時間行走緩慢,我的耳朵出現短暫的轟鳴,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大雪已經覆蓋城市,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細碎聲響,兩個年輕女子在診所對面一間名為海岸線的書店前擁抱親吻,路過的行人拿出手機拍照,藍一停下腳步被周故撐著后腦勺向前走去,我發現自己不再對任何事物抱有期待或者熱情,對陌生的環境與人都懷有莫名的忌憚,這忌憚使我一直無法相信來自陌生個體的感情與靠近。
我們在一家粥店落座,周故點了我們尋常吃的食物,他吃的很少不停的給我和藍一夾菜,手機的信息聲音一直沒有停歇,有拿著病例單穿著樸素的老年夫婦因沒有座位和我們共用一張桌子,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是他們不到一歲的孫女得了先天性食道狹窄,已在望北做了兩次手術,即將要做第三次,一頓無言且無味的飯菜在兩位老人的交談聲中結束,臨走時那老婦人用他們當地的方言問我們“你們是不吃了嗎”,周故嗯了一聲,那婦人笑了笑轉身和自己的丈夫說話,大意是因為孩子生病做手術需要用大量的錢,他們要把我們剩下的菜吃掉,把剛剛點的飯菜拿回醫院給兒子媳婦吃,能省一點是一點。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又何嘗不是如同電影里那句臺詞一樣“Either busy living or busy dyin”。我們穿過人群走出飯店,周故在門口的收銀臺給剛才那兩位老人點了幾份菜并為他們結賬,我和藍一抬頭看他,他無奈的笑笑“走吧,回家吧”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車輛成排堵在馬路上緩慢蠕動,刺耳的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藍一坐在副駕駛上換著廣播節目,我猛的想起安夏,心底知曉大抵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于是癱軟在座位上,迷糊中記得周故將我背回家,藍一將我的鞋脫下為我蓋好被子,我尚有意識但沒有說話的力氣,眼睛也無法睜開,恍惚中感覺有人輕輕撫摸我的臉,分不清是藍一還是周故,只是心里覺得安穩很快便進入沉沉睡眠,那是近一年沒有過的安眠,沒有噩夢,亦沒有從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