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惜帶安夏挑選了束縣的房子后,決定在國慶節舉行婚禮,他們忙著拍婚紗照,挑選結婚禮服,訂酒店,宴請賓客。
訂婚宴王惜選在了束縣最大的酒店,兩家家長都尤為滿意,男方家長覺得安夏溫婉嫻靜,女方家長覺得王惜淑人君子,彩禮王惜特意選了一個吉利數字“131452.1”,這在當時的白水已算的上是風光大嫁了,王惜初中畢業就開始在各地奔波,這些年靠做生意買了車子,付了房子的首付,可稱之為有為青年,安父因為女兒嫁得好走在路上都比往常神氣,并經常去陸子良家談論安夏的婚事,這更是顯出前些時日陸子良婚事的了草,這讓陸子良的父親尤為不滿,我一直覺得這世上所有的字眼都是有出處且是有道理可言的,比如“樂極生悲”,婚禮前夕,一男子在王惜的店里買了一部手機,回家用了幾天之后拿過來找王惜退貨,王惜拒絕后,男子拿出水果刀插入王惜的腹部,由于他們并沒有發生爭吵,我和安夏在隔壁并沒有發現,等到再有人進去時血流了一地,王惜還沒送到醫院就已經沒了氣息,警察將整條永安路圍了起來,挨個詢問周圍的人,記者,人群,王惜家人的哭鬧聲,安夏的呆滯,我的無措覆蓋了那年夏末的最后一絲余溫。那個不知情走進店里的陌生女子的尖叫和跪在地上神志不清的安夏在后來很長時間里一直反復出現在我的夢中,我常常在凌晨一兩點鐘提醒自己不要輕易的感到絕望,不要喪失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意志。
隔壁裝修一半的花店,門牌寫著“夏花”玻璃上貼有“今生買花,來世漂亮”的字樣,我想起從前在學校門口賣花的老太太,她頭發花白,推一個自行車隔三差五在學校門口賣花,安夏問她為什么年紀這么大了還要出來賣花,老太太佝僂著背把眼睛瞇成一條縫說“今生賣花,來世漂亮”如今這句話被安夏改了一個字貼在玻璃上,我仿佛可以看到把零用錢省下來向老太太買花去看已逝祖母的安夏,我雙手掩面,頭痛欲裂,想罵老天的不公,卻又怕老天會因為我的咒罵而在我身邊降臨更多的苦難,二十歲,我真的不懂怎樣才能聰明的去躲避那些飛來橫禍。
殺害王惜的男子被警方逮捕,據說那個男生有些先天性精神疾病,由于父母親在束縣攬了一個房地產項目,才有機會來白水。警察趕到他們家里時,那男子和往常一樣與父母坐在一起吃飯,那些時日白水從7歲到70歲討論的都是這件事情。我和陸子良去看過幾次安夏,安夏都閉門不見。在那個男子宣布被判十年徒刑后的第二天,安夏離家出走,他爸媽來我家找我問我有沒有看到安夏時我才得知她是在夜里悄悄離開的,手機已是停機狀態。
安父安母在白水和束縣的大街小巷粘貼尋人啟示,安父除了去磚廠上班很少出門,只要看到別人在一起說話他就覺得是在討論那件事。永安路上因為這件事情清靜不少,書店兩邊裝修的聲音次第停歇,他們又將迎來新的主人,不久后從前那些人事將全都不再。
白清失業后沒有再找工作,在家里買了一臺二手麻將機,以此作為賺錢的營生。家里常常人來人往,但她性格有乖張的暴戾,常常與人在家里發生爭執,爭執的起因多半都是因為與周遭人們對事物的看法有所不同而引起的,但她又不是小肚雞腸之人,今天還面紅耳赤的跟人爭辯,明天又打電話把人叫來家中玩樂,而人們也都默契不去提及那些不快樂。
年底藍一依舊沒有回來,她與我們的聯系只是每個月固定給白清的銀行卡里轉錢。有時我想起她會突然忘了她的模樣,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黃昏午后隨時光的變換日益淡漠。白清站在方形木桌旁書寫對聯,我把他們小心粘貼在墻上,買了花拿了糕點去看姥姥,我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心里的思念愈加濃烈,她于我們而言已經遙遠如星河,我只能安靜的等待,等待我們終將到來的殊途同歸。大年三十那天程少然的父親病逝,晚上春節的爆竹聲紛飛和占領了白水的天空,長虹牌電視機的地方頻道里播放的節目有著濃重的節日氣息,客廳依舊有人在打麻將,窗外是次第綻放的煙火,我想煙火升入天空的絢麗與發出的聲響應該會淹沒程少然的哭聲吧,我突然想起曾看到魯迅先生寫過的一段話“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程少然臨走時來書店看我,這兩年我們未曾見面,只是偶爾用手機發一兩條短信,如今再見他我只覺得時光果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他的臉上有明顯胡喳,眼眶充滿紅血絲,“你過的好嗎?”他用這樣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我想讓他高興些,笑著說:“看我面色紅潤的能不好嗎?”我們坐在書店聊天,他說這兩年他不肯回家都是為了在外面多賺些錢來還給白菱。我不會安慰人只是安靜的聽他說,五點多的時候他說要去趕火車,我送他出去,在路口他同我擁抱,像兩個老朋友,我說:“少然,一個人在外面照顧好自己。”他說:“蘇宥”我嗯了一聲,他又說:“沒事”,我拍拍他的背松開手,朝相反的方向離去,剛到書店門口收到他的信息,他說“蘇宥,你會等我嗎?”我不知道回復些什么,覺得心口憋悶,我只是突然想到白菱跨過山水只為看他一眼,小小身影被淹沒在人海,只為了看她心心念念的男子。而程少然于我又算些什么,想來不免可笑,我拿出手機給他寫信息,“少然,你是我的朋友,現在是,以后也是”他沒有回復,我只覺有一種好像失去了些什么的感覺,但失去什么自己也說不清,他不是我的明月光也不是我的朱砂痣,彼時我尚不懂得喜歡二字,愛更談不上,但發出信息的那一刻我有一種失落感,怕他不再待我好嗎?可是他待我好嗎?我不知道,大概也算不上。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的失落源于彼此的不確定,源于我們并未及時安撫對方的不安。只是那么些年以后那些悲傷的,難以琢磨的,不可言說的,寫在紙上也不過草草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