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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活?自由》(下)

四十二天后。

嵊泗列島的某一處海灘,傍晚時分。六月份的太陽已經有些烈了起來,尤其是海邊一覽無余的照耀讓金黃的沙子直燙腳。這兩天不下雨,悶熱的要死,在海邊散步,漫過腳踝的潮水跟兩天前相比已經明顯能感受到了升溫。這個季節,傍晚時分大概是一天最舒服的時候,天還沒黑,海天和景色都還能看得清楚。沙灘略有降溫,踩進去是恰到好處的溫暖,咸咸的海風吹得不驕不躁,太陽恰好開始往這個方向的海平面后落去。

這片海灘并不是很大,緊鄰的馬路對面就是一家面朝海灘的民宿,但極少有游客會選擇在這里留宿,他們更喜歡在傍晚之前就趕到東邊去住,方便第二天觀看日出。

一個散落長發的身影安靜地坐在海灘某處的便攜布椅上,面前架著一只畫架,朝著海的方向。一大盒油畫棒擱在地上,旁邊是一筒沾了各種顏色、不甚干凈的工具,在她腳邊散落得五顏六色,鮮艷中透著隨意。像是任何一位畫家一樣,除了景色和畫布,其他的都可以被忽視不管。

她手里握著一把用來疊涂的小鏟刀,在已經足夠立體的“海洋”上看了很久,卻遲遲下不去筆,好似這一塊白不白藍不藍的顏色疊在哪里都不合適,顯得多余。

她想。看來這一塊算是完成了。

于是“咣啷”一聲,小鏟刀被她拋棄回筒里,打了幾個轉,還在鏟頭上的那一塊油畫顏料看上去帶著一種不被賞識的可惜又可憐的失望,被花了大半天調了出來,最后卻沒被采用。

她黑偏灰色的瞳孔在面前的實景和她的畫作之間打了好幾個轉,最后出神地停在了面前的實景上。除了風吹著她的幾縷頭發有一搭沒一搭地飄著,其余的部分像是靜止在了原地。

天還亮著,和海面接觸的地方一眼望不到邊,深藍色的大海往沙灘上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撲過來,目之所及全部都在波光粼粼地閃著。大片的天和大片的海,這兩樣各占一半,她的眼里沒有其他東西了。就這樣出神地盯著,她的面容看上去比四十二天前平和太多了,但那黑偏灰的瞳孔里好似并沒有吸收多少大海沒日沒夜反射過來的光亮。波光粼粼的海面此時在她眼睛里抖動著,她的眼睛像是一面沒太多感情的半透明的鏡子。

她本來享受了不短一段時間每天散步、作畫、看書、偶爾和閑下來的民宿老板坐一坐的快活日子,可最近這段時間,每次當她像這樣出神地望向天空和海面的時候,看著看著,她的眼睛里就開始出現一點類似于疑惑和茫然的東西。這日子看上去已經沒了任何的禁錮,她隨時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想開始就開始,想停下就停下。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是每次盯著面前的大海和天空看的時候,她又開始有了那種詭異的感覺,面前的大海和天空那么遼闊地存在著,屬于一個世界,不過在她的體外。

她好渺小。她知道對于遼闊的海洋、天空、宇宙來說,人類渺小是客觀的事實,但她感受到的是一種可怕的渺小,渺小得好似自己的存在毫無意義,大海看不見,天空看不見,更不用說宇宙了,更看她不見。沒人看見她。她依然感覺不到強烈的存在。

來這里之后,從第一次感受到這一點開始,這種詭異的感覺就一直縈繞在了她的心頭,只不過在這種時候才會完全顯露,占據她整個思想的邊界,讓她完全沉浸其中。

正這樣想著,她的背后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還有嘈雜的人聲,在潮水的拍打聲中難以辨認,但偶爾能捕捉到。她沒有管。經過過去一個多月的觀察,在這個時間點停在這里的車一般都會立馬啟程向東邊找去了,只有再晚一點到達的車才可能成為光臨這家民宿的顧客。說實話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民宿老板感到惋惜,因為他每天看上去很舒心,至少比她更舒心一點。

但沒過一會兒,她的視線就被這群來人吸引去了。這群人看上去像一個藝人團隊,帶服裝的,打光的,架攝像的,化妝師……一堆人圍著相比之下非常與眾不同的一位男藝人,從遠處看寬肩窄臀,腿長而細,連皮膚都白得很精致,穿著人們日常大概是不會穿的夸張的服裝,姿態很好,站在聚光燈下,配合著攝影師動來動去。

這群人在她斜前方不遠處,接近潮汐撲朔的邊界,是這一個多月以來不多的景象,不想盯著天和海的她剛好有了可以讓她轉移視線的畫面。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空開始熟悉的漸漸昏暗下來,她始終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群人的工作內容,期間那位男藝人曾消失了好幾次,回來的時候都換了另一身衣服。直到周圍已經半黑的時候,看上去像是收工了,那位惹眼的男藝人突然就不見了蹤影,工作人員在海灘和馬路之間來來回回的收拾善后。

“我看您在這兒坐了蠻久了?!?

她小嚇了一跳,因為這突兀得聲音出現的離她背后很近,轉頭,在一片昏暗里看了好一會兒才大致分辨出來來人的樣子。好像就是剛剛她一直盯著在看的那位男藝人,這是她從頭發判斷出來的,因為他此刻的穿著簡直和剛剛的形象判若兩人,非常的寬松舒適,渾身搭配簡單但很和諧。上身的白T扎在灰藍色的短褲里,藍色的高筒襪,拖著不居家的那種拖鞋。確實寬肩窄臀,胳膊和腿細長,肌肉線條也恰到好處,皮膚白和光潔得不像話,除了有一些腿毛。那張臉,五觀全部長在剛剛好的地方,眼角有些向下,偏偏有些魅惑的好看,他的身體和五官明顯已經是一個發育完全的成年人,可臉整個看過去卻很有少年感,眼神里又都是帶著輕松的沉穩。

多么神奇的五官組合!

她聳了聳肩,表示不反駁他的話,她確實在這里坐了很久。不僅一個下午,還有過去的一個半月。

他似乎對她這么一個能在海灘坐這么久并且只是安靜地觀察別人的人很感興趣,她架著畫架,像是個畫家,但剛剛從他們到這里開始到剛剛收工,都沒見她動過筆。于是此時他從背后來了,大概是出于對畫作的好奇,想一看究竟。還可能因為出于對這么一個不常見的極度安靜的人的好奇,他上來問候第一句,像是在試探一位藝術家是否有與他這個還算欣賞藝術的普通人攀談的欲望。

“您是個畫家嗎?”問出口之際他就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多余,能坐在這里一下午就干這一件事的人,還能是什么。“我看您的畫法跟我看到過的好多油畫都不怎么一樣,但是這樣又奇怪地又很像,還挺好看的?!?

她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算不算,不過還是搖搖頭,“應該不算吧。就是自己隨便畫畫。”

他的動作也像個少年一樣,毫不避諱地用表情表達了意外。大概一般來這里的人都是游客,很少會出現在同一個海灘坐一天畫畫和觀察別人的行為,如果這個人又不是畫家,那就是還有什么特殊的,不常見的事情。

已經很多年,很少有人對她露出如此好奇的表情了,可以說幾乎沒有。那表情的全部用途就是向她表示好奇和詢問下文,一個完全指向她的,屬于人類的純粹又清晰的表情。

熟悉又陌生。感覺奇怪又感覺很好。

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嘴角有些上揚,也沒注意到心里生出了一絲久違的不介意與陌生人分享故事的心情,隨意道,“我辭職了。來這兒之后每天下午就在這里坐著,畫點畫,看看書,什么的。來了有……一個多月了?!?

說到辭職,她有些驕傲,也有些發澀。聽到辭職,他還是像一個好奇的少年一樣驚訝挑眉,好像看什么珍貴人類一般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對這種勇氣產生了很大的好奇。順勢在她的布椅身邊并排坐了下來,就坐在沙灘上,曲著腿,胳膊自然地搭在膝蓋上,“那現在在這邊干什么?”

不遠處他的那群工作人員好像沒把設備撤干凈,留了燈,又搬來了一些烤架一樣的東西,看上去是要來野外晚餐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問工作,搖搖頭,“沒干什么。每天就這樣。有點兒存款,還能過不少時間?!?

“你是哪里過來的?”

“上海?!?

“哦,我是BJ人?!?

她點點頭。不遠萬里來這里拍攝,不過這里風景確實挺好的,尤其一個優點就是人少。

“你是藝人嗎?”

“是。拍戲,參加節目,什么的?!?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他看向她的眼睛。“喜歡。干的基本都是我想干的,偶爾有些不想干的,但也還好。”他還看著她。一個人辭職了,選擇靠存款在這里過一天是一天,大概不是特喜歡之前的工作。

她點點頭,海風吹著她的頭發剛剛好往后飄著,“挺好的。”

“……你是想當畫家嗎?”

她沉吟很久,思考,搞不定主意,“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當?怎樣算

“不過其實,您這已經算是一個畫家了其實,畢竟畫家這個事情,沒有什么界限說是,還是不是……”

“我自己在這里畫自己的,別人都不知道,我就能自稱畫家了?”她表示了反駁。

他的眼神調皮地轉了一下子,似乎在思考,“其實……也可以吧?”

“?”

“那其他畫家在第一個人知道他是畫家之前,他怎么看自己?不就是畫家嗎?!?

她笑了。這個有趣的歪道理又根本讓人反駁不了,所以還挺有道理的。

那邊升起了一股煙火,還有一點火苗。

“我去幫幫忙?!彼玖似饋?,拍打褲子上的沙子,“……您吃飯了么,要不一起去吃點兒?”

突然被邀請,她有些猶豫。

“走吧走吧?!彼驹谠財[手招呼。

他沒有那么熱情,但投足之間都盛情難卻。她站了起來,東西全部留在了原地,跟著一起去了。

兩人邊走邊聊。

“他們不都是你的工作人員嗎?平常這些事情你也幫忙嗎?”

“是我的工作人員,但也是朋友吧。我還有一個發小,他現在也是我的工作人員。而且我們今晚剛來,打算一起燒個烤吃,就一起唄?!?

“你們今晚就在這兒住嗎?”她回頭看了看停在民宿門口的兩輛商務車。

“應該是,而且大概要呆上幾天。你也住這兒嗎?這么長時間。”

“嗯。一直在這兒。我說了要常住,老板給我留了一個海景的屋子,挺好的?!?

他點頭的時候,就差不多到了。

在這家民宿里稍長一點落宿的,大概就是她和他們了,也算即將產生幾天的“同住”的交情。互相介紹了之后就干正事,沒多久就吃了起來,全部坐在沙灘上看著海吹風,互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聊各種萍水之交能聊的話題。工作,朋友之間最近發生的趣事,這里的風景,民宿的老板……不知不覺天就完全黑了下來,云霧遮擋了月亮,蓋得嚴嚴實實,天上的星星一個一個都開始慢慢露臉了。潮水還在往沙灘上一下一下地撲著,嘩嘩的聲音在遼闊的天地間格外清晰,帶著咸咸的海風吹過來,像是在應和黑下來環境和降下來的氣溫,風吹得更大了,大家身上的衣服在風中像旗子一樣雜亂無章地亂飛。

“嘭——”

“啊,你的東西!”大家同時往聲音來處看去,他喊了一聲。

是她的畫架和椅子被吹倒了,下午的那張畫作翻飛在風里,要不是有一個夾子在上面夾著,大概這時候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海面上。

他沖了過去,扶起架子和椅子,她也跟在后面跑過去,接過東西熟練地合上收拾,搬起來往馬路那邊走。

說實話,她不是很在意有沒有什么會被吹進海里,甚至她可以慢悠悠地過去,還剩什么就撿什么回去。

他順手拿走了看上去在她肩上很沉重的畫架和椅子,“我來吧?!?

他一直都像這樣有禮貌。

“謝謝。”

兩人進了她那個能看得到海景的屋子,把東西放下,圍著屋子墻角一圈幾乎快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風景的油畫,有點驚到他。

“這些你都沒想過賣一點嗎?還是就全都自己拿著這樣擺著。”他到能看到海景的露天的小陽臺里的躺椅上坐了下來,還在一個個看屋里擺放的那些畫。

“我自己拿著也沒用啊,我也在想如果擺滿了怎么辦……但我其實也不知道怎么賣,去哪賣,賣給誰,之前從來沒接觸過這些。而且,我就自己隨便按想法胡亂畫的,又不是什么畫家,真有人買嗎。”她漫不經心,不以為意。

見她持悲觀態度,他依舊用禮貌又輕松的語氣道,“畫還能怎么畫,不就是按畫家想法去表達的嗎,而且你畫的這些,真的都挺好看的……要不我幫你賣一幅試試,我知道有一個拍賣的平臺應該可以?!闭f著就拿出手機挑了一張他覺得一眼就很好看的照了一張圖,略修了一下,找了起來?!拔移鹆艘粋€三千二的價,你覺得怎么樣?”

三千二?真的嗎?

“你看吧?!彼⒉槐M?。

“來個筆名?”

“隨便,都行?!?

“那……那要不就先叫畫家?!?

他拿著手機專心地點來點去。

她一眼也沒瞥,漠不關心,不以為意。她的手機上只留了電話和微信,其他的全部刪掉了,消息也完全靜音,很久才看一次,維持一些必要的聯系。收拾好東西之后在小陽臺里倒了兩杯茶,她也在躺椅上躺了下來,盯著對面的大海和星空看。繼續跟那種詭異的感覺共存。

“行了?!彼P了手機屏幕,“現在就,等等看吧,說不定呢?!比缓笠残蕾p起夜晚的風景。

她沒回答,頭也沒轉一下。沒人覺得不禮貌。他默認了這樣的反應。一切都很正常。

之后是長久的沉默。

“當你看著這樣的大海和星空的時候,你一般都在想什么?”她第一次首個提起話茬,聲音和語速都很之前的對話不一樣。他能感受的到。

“美麗,震撼。渺小?!彼f到這個詞的時候,她的黑偏灰的瞳孔動了一下,又立馬歸于無形,他繼續,“存在?;钪?。”

這回,她那雙眼睛里的墨水的深潭里,算是被不經意地投入了一顆出乎意料的石頭了,瞬間打破平靜,蕩開漣漪,久久不歇。

這本來飄渺沒有生氣的眼神立刻聚焦了起來,全部凝成了疑惑和不可思議,變成了完全像人的氣息。她像是聽到了什么驚天謎團,或是什么奇怪的回答,帶著一副想要得到答案的強烈的好奇和探究盯著他的臉。

感受到視線,他回望,看到了一對兒黑偏灰色的瞳孔。

“你是……”

她搖搖頭?!懊慨斘颐鎸Υ蠛:吞炜盏臅r候,我看著它們,它們太遼闊了,我知道自己很渺小,我知道自己活著,但是……當只有它們的聲音的時候,其他都很安靜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我不存在……我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我感覺……這片海和這片天,也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在我站在那里的時候……沒什么東西看得到我……”

她接著說,“我之前以為,是之前的工作和生活壓榨了我的存在感。哪怕我像其他所有人一樣正常地工作,我事實上能被看見,但是,就是覺得,又沒人在看我,也沒人知道我的存在……能讓我自己感受到存在的就是我每天的痛苦,那些都很真實……但是這種狀態下我又感受不到生活……這也不能是生活,反正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為離開了那個工作,離開了那個城市,我就能得到最大的釋放,找回自己和生活的感覺,自然的感覺。但,這么長時間,當我后來再看向大海和天空的時候,尤其是……當天空變成星空,變成宇宙的時候,我依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

她很久沒有一下子說這么多話了。說著說著,就陷入了迷茫。還是沒有答案。

“你現在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嗎?”他眼角下垂的小鹿一般的少年的眼睛清澈又自如地看著她。

她張了張嘴,垂眸感受了一番。“還,可以。”

他笑了,好像很單純的樣子。她露出疑惑。

“你的答案不就在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里面嗎?”

她更疑惑了,仔細回想也想不出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不一樣的話。

他起身拉起她,跑下樓,沖進沒有光亮的黑暗里,往沙灘的方向跑去,直到停在潮汐撲來撲去的邊界。其他人已經不在了,早早回民宿去了。

“喊,大聲喊。”他笑得像個單純的沒什么想法的孩子。

她滿心疑惑,充滿了不解和懷疑,“喊什么?”

“隨便啊,什么都行。大聲喊就行了?!?

她拒絕。她不明白。

他還是笑著,帶著一副“答案近在眼前,明明顯而易見”的坦蕩的表情,依舊像個少年一樣,用輕快的語氣給她了解答,“你不是說在特別安靜,只有海的聲音的時候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嗎,那擴大自己的邊界不就好了,用聲音。”

她看向遼闊的海,看向頭頂無窮的宇宙。用聲音就能擴大自己嗎。能帶來存在感嗎。不就是一些沒有意義的喊叫聲而已嗎。

“不要讓海啊天啊它們的存在感放肆地擠壓你的空間,你越縮著,你的存在就好像被擠壓掉了一樣?!彼呎f邊自然地拿手比劃著,單純清澈的眼睛像小鹿一般看著她,像是在闡述一個很好理解的、世間最簡單的道理,非常確信著自己的話很有說服力,“在你盡全力喊出聲的時候,你的世界就被你自己的聲音充滿了很大一部分了,留給海和天和其他……什么的一切東西,都是邊角料,點綴你的世界用的。試試吧。喊一喊,哪怕當發泄一下情緒也是可以的。”

她的心嘭嘭嘭跳得飛快又有力,好似接近真相的巨大的緊張感和強烈的害怕不安從她咚咚的心跳里隨著血液流向全身,沖上腦門。

“謝謝你——”喊完她瞥了他一眼,他在黑夜里笑的像是有陽光在他臉上綻開。他也跟著喊:“謝謝你——!”結實嘹亮的聲音在明明足夠開闊的空間里好像有了一點回音一樣的感受。

好像確實好一點。

繼續對著海面。她拿手攏在嘴邊,好能喊得更盡興更大聲。

“謝謝你————”

“我愛你————”

“啊————————”

他也不甘示弱,“謝謝你我愛你————!喔——!”

確實會好很多,但確實也像兩個傻子一樣。兩個人邊喊邊笑,邊笑邊喊,此起彼伏,每一次喊出聲,都用最大的力氣。

漲潮了。

海水突如其來地漫過腳踝,圍著腳邊發出了熒藍色的光,隨著潮水退去,那光也轉瞬即逝。

兩人都呆住了。

像是夢,像是魔法,夢幻的不真實,直到再一次潮水撲向他們的腳踝,再一次激起熒藍色的光,才讓他們意識到現實。驚訝的眼神對視,他們都知道這是什么。

迫不及待地,兩個人往深處走了一段,各自提著褲腿和裙擺踢踏,一陣又一陣熒藍色的海水在他們周圍蕩開,照在兩人身上,如墜仙境。

他們不可置信地同時發出了激動又興奮的叫聲,不一會兒就撲騰著玩開了,像青少年,像孩子,像世上兩個最幸運的人。

“你是什么福祉??!我在這里這么久都沒有都沒有看到過,你來第一天就有了!”她的聲音清亮,高興道。黑偏灰的瞳孔已經染盡了熒藍色的夢幻的光,跟海水一起泛著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

“您才是您才是,要不是您在這兒,說不定我來這幾天啥也見不著!”

民宿里陸陸續續出來了人,都往這邊跑來。大家都看見了。一個個的都脫了鞋光著腳踩進海水里,有的拿出手機自拍照相。有攝像機的扛著架子奔了出來,激動地手忙腳亂。

“欸!有消息了……”他突然停下來,摸出了口袋的手機打開看。

“什么?”她停下了跟海水的玩耍,好奇地盯著他盯著手機。

“喔!到一萬二了已經!”他小鹿一般少年的眼睛里絲毫不掩飾驚訝和驚喜。

她心里一突,立馬一跳一跳地奔過來,把腦袋湊到他的手機屏幕前,赫然看到了四個買家的ID和報價。

就在她湊上來的一瞬間,一萬二跳成了一萬六。

“喔呼呼呼——!”他難掩激動。低頭看向她的頭頂,語氣沉了下來,堅定道,“欸,真的可以,真的?!?

她看了他一眼,兩雙眸子對視,她黑偏灰的瞳孔像收到驚喜糖果的孩子,此時主要有不可思議和感謝在里頭。

“真的可以。”他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又重復了一遍,邊說邊點頭。

“是不是因為……你藝人的身份啊……”

“不啊,這個平臺上用戶都是匿名的。”

她重新看向屏幕,一萬六突然又跳成一萬八。她驀地捂住了嘴巴,眼睛有些濕潤。

腿邊的熒光藍還在不停地泛著,手機屏幕的光亮微小又惹眼,咸咸的海風吹來她頭發的香味,吹來他身上的溫度和干凈的味道。

“再等幾天,這才剛發布,不急?!?

裙擺和褲腿都打濕在了海水里,沒人管。

五天過去了。他們要啟程回去了。

那幅畫賣到了三萬六。

她自己在那個平臺上開了帳號,打算之后的畫都在那里賣掉。

“不要一下子發太多,隔段時間出一部分作品?!弊咧八@樣交代。

“我知道。路上注意安全。”

“有空來BJ玩。”

“好。”

他來這里那一天的那幅畫遲遲沒有賣,她先挑了其他的部分畫,組合成某個系列,掛了上去,然后就不管了,任它在平臺上跳動,直到塵埃落定。

這塊島就這么大,民宿附近的景色就這么多,一幢民宿、樹、馬路、沙灘、海、天、太陽,偶爾有鳥。

她坐在之前的海灘的那一處,面朝著民宿,架起了畫架。

構成景色的元素少,但角度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角度,一樣的元素,也可以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不一樣的感覺,不一樣的一幅畫。

一天一幅,今天這一幅是開始,之前那一幅是結尾。

又是一個系列。

也是這里的最后一個系列了。

“畫家”已經成了一個不少人知道的神秘的IP,暫時還沒人知道背后的真人是誰。

待這個系列上線的那一天,她的微信亮了。

“終于結束了?要不要來BJ玩玩,我這段時間也剛好空著,我帶你。”

那天晚上,她和民宿老板在一樓的酒吧邊喝邊聊。民宿的幾扇玻璃門敞開著,外面的風能盡然吹進來。老板調侃她,說在這里住了這么久,連一副畫也沒留給他,全都賣出去了。一直聊到23:45,像是老朋友的告別。

第二天她就走了,留給了老板一副新的畫。畫的是她坐在海灘上,面前是大海和天空,各占三分之一。

后來她的故事怎么樣了,暫時還來不及講給您聽。

但您能知道的是,那幅畫被民宿老板裱了起來,就放在門口,作為這家民宿曾經接納過的最久的老客,有時候掛著,有時候擱在架子上,有時候擺在窗上,享此殊榮。

您還能知道的是,從那以后,所有的夜,只要她想,她都能熬得起了。

完。

作于2022.4.30-5.1的夜晚和凌晨。

記于封控中的焦慮和愉快并存的五一假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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