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丫鬟說完,周瑞媳婦便轉出東角門,來到了梨香院。剛到門口,就看見了王夫人的丫鬟金釧兒。沒錯了,王夫人肯定在里面。金釧兒正和一個小女孩在臺階上玩,見周瑞媳婦找到這兒來了,肯定是有事匯報,就往屋里努了努嘴,用肢體語言告訴她:人在里面呢,進去吧。
周瑞媳婦輕掀簾子進屋,見兩姐妹坐在炕上正東拉西扯的胡侃。她不敢打斷她們,就徑直到里屋去了。
屋里的場景更是溫馨:薛寶釵穿著睡衣,頭發在腦后隨便挽了個纂兒,同丫鬟鶯兒趴在炕桌上描花樣子呢。
寶釵是個討人喜歡的主兒,依她的脾氣性格,她不可能忽視進入她視野內的任何生物,包括人。見周瑞媳婦進來,她立刻放下筆,滿面堆笑的說:“周姐姐來了,周姐姐快坐。”
周瑞媳婦一面炕沿上坐了,一面陪笑說:“姑娘好,怎么這兩天沒見姑娘去我們那邊玩?是不是寶二爺說話不注意沖撞了姑娘?”
“周姐姐你想多了,”寶釵笑著說:“我這幾天老毛病犯了,在家里吃藥呢。”
“為什么不找個好醫生看看?年紀輕輕的可別落下什么病根?”
“為這病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了,大江南北的藥吃遍了也不見效,就是去不了根。后來,有個癩頭和尚到我們家,說我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雖無大礙,但是普通的清熱解毒藥根本不起作用,他給了我一個偏方,還有一味藥引子,說發作時吃一粒便好。也奇了怪了,吃了他的藥就好受些。”
“姑娘用的什么偏方?跟我們說說,以后倘或遇見有相同病癥的人也讓他們用用。”
“配齊此藥有點麻煩,你聽好了。”寶釵笑著說:“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種花蕊在次年的春分那天曬干,和著藥引子研好,用雨水那天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那天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那天的霜十二錢,小雪那天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好,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和成龍眼大的藥丸子,放在瓷壇內,埋在花根下,犯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就行了。”
“這么說,用十年的時間還不一定把原料配齊吧。”
“也巧了,自從癩頭和尚給我開了藥方,兩年時間就把藥湊齊了,現在就埋在梨花樹下了。”
“請問,這藥是什么名字?”
“和尚說叫冷香丸。專治咳嗽憋喘,一粒見效。”
也許是聽見了里屋內有人說話,也許是兩姐妹已聊得差不多了,剛才被她們無視了的周瑞媳婦忽然聽見王夫人問:“誰在房里了?”
周瑞媳婦忙答應著出去了,回了王夫人劉姥姥的事兒,見王夫人無話可說,剛要退去,卻被薛姨媽叫住了:“我這里有樣東西,你正好帶到那邊去吧。”
薛姨媽叫香菱,原來跟金釧兒一起玩的小姑娘答應著進來了。
“把匣子里的花給我拿來。”薛姨媽吩咐,香菱答應著,一會兒,捧了個小錦盒出來。
薛姨媽讓香菱把錦盒遞給周瑞媳婦:“這里有十二朵宮花,是最近剛剛流行的樣式。我們家寶釵又不愛花兒粉兒的,放在這里白白浪費著,你拿去給姑娘們戴了吧。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林姑娘一對,那四只就給鳳哥吧。”
周瑞媳婦答應著出來,看見金釧兒仍在曬太陽,就小聲問金釧兒:“香菱那小丫頭,是不是前段時間薛家公子為她打人命官司的丫頭?”
金釧兒說:“嗯,就是她。”
“唉,這苦命的孩子。”正嘆息著,香菱笑嘻嘻的走過來了,周瑞媳婦拉著她的手說:“這模樣兒長得很像東府里蓉大奶奶的樣子,好標致呀。你十幾歲了?父母現在哪里?”
香菱搖了搖頭:“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周瑞媳婦又嘆息了一番,才急匆匆的往東角門走去。
接下來,周瑞家就開始了一段蜿蜒的送花之路。十二朵花,送到三個地方,該怎么走呢?周瑞媳婦剛開始沒細想。
從梨香院出來,順路就是王夫人的住處。最近,賈母感覺自己院子里人住的太多了,鬧得慌,就只留下寶玉和黛玉在身邊作伴,把三個孫女請到王夫人屋后的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了,讓李紈陪伴照管。
那么第一站就順路送到三位春姑娘那里吧。
進了院子,見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待書端著茶鐘正掀簾子出來,周瑞媳婦便知道倆人肯定在一屋坐著呢,就徑直進了屋。果然,迎春探春正坐在窗下下圍棋。周瑞媳婦把宮花遞上,說明是薛姨媽讓送來的,兩人起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怎沒看見四姑娘?是不是去老太太那邊玩了?”周瑞媳婦問。
“沒呢,在那邊屋里,你過去吧。”
周瑞媳婦又去了那屋,惜春正跟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兒鬧騰呢,見了她問明來意,命丫鬟入畫收了,然后笑著說:“我剛剛還說趕明兒我也剃了頭當尼姑去,若真的剃了頭,這花該往哪里戴呢?”說完,大家狠命的笑了一通。
周瑞媳婦問智能兒:“你什么時候來的?你那禿頭師傅去哪了?”
“我師父見完太太就去于老爺府上了,叫我在這等他呢。”
周瑞媳婦又問:“十五的月例香供錢給你們了沒?”
如果年終評先進工作者,我一定要投周瑞媳婦一票:不管是不是自己份內的事,她都堅持插一腿。
智能兒搖頭:“我不知道。”
惜春問:“各廟里月例錢是誰管的?”
周瑞媳婦答道:“應該是馀信。”
惜春聽了笑著說:“剛才智能兒師父剛來,馀信家的就追來跟她嘰咕了半天,肯定是這事!”
告別了三位春姑娘,周瑞媳婦的腳步慢了下來。如果順道,她的下一站該去賈母那里見黛玉,但此刻,她卻猶豫了。首先說明一下,她絕對沒有歧視黛玉的意思,黛玉雖客居姥姥家,但深得賈母偏愛,周瑞媳婦想歧視也不敢。她的猶豫源于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我是王家的陪嫁丫頭,我的職業道德讓我只忠于王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