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日光漸弱中流逝,會議里的人直到天色黑透了才出來。
沈遲瑧轉動了下自己的脖子,緩解肌肉的酸痛感。
連開幾小時的會,真的累。
他走到喻伽座位前,將人叫醒。
喻伽睜開朦朧的眼,腦子還未清醒,“你們結束了?”
“嗯,”沈遲瑧將東西都收好:“走吧,回家。”
喻伽打了個哈欠,起身跟著沈遲瑧往外走。
回到家后,兩人叫了外賣,然后坐到了沙發上。
沈遲瑧放了個影片。
喻伽猶豫著要不要問和案情相關的事情。
總感覺他們兩個在一起說的都是那些東西。
兩人皆無言了幾分鐘,沈遲瑧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喻伽:“你看這個。”
是一團紙。
紙張皺皺巴巴的,全然是泡水之后又干了的痕跡。
喻伽疑惑著接過,將紙張攤開。
上面是一句話:滴答滴答,他在河里不見了。
這句話?
喻伽拿紙張的手一緊,“這句話,是那句話嗎?”
上次她撿到的紙條,上面沒有完整的話,但基本上對上了這個紙張里的。
“不排除這個可能,”沈遲瑧說:“很有可能就是你上次說的那樣,預言式殺人。”
他又掏出一張餐巾紙,上面同樣有字,字跡歪歪扭扭,每一個字都像畫的一樣,和紙張上的是同一種字體。
上面同樣是一句話:滴答滴答,一人跌落懸崖。
他將餐巾紙也遞給喻伽,然后說:“下午我們的人在懸崖下面找到了一具尸體,已經腐爛發臭,幾乎摔得粉身碎骨看不清原本的樣貌,但這個餐巾紙,并沒有被降解。”
真的是預言式殺人。
那么就說明,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
那么,兇手為什么要將這樣的紙條留在受害者身上呢?
是挑釁?
而且兇手也十分聰明,運用類似象形字的字體,讓他們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樣的人所寫的。
“懸崖那個人的身份確認了嗎?”喻伽問。
“嗯,家屬一早就來認領了。是之前報失蹤的那個人。周常。”
怎么在她睡覺的時候發生了那么多事……
喻伽不高興地撇撇嘴,暗怪自己睡得太死。
“周常,姜彭,”她又緩慢地念叨著這兩個名字:“這兩人有關系嗎?顯然是得罪了同一個人。”
沈遲瑧靠到沙發上:“說是朋友關系。”
“朋友?”喻伽思考了一下:“何鋼民,馮紀也是朋友。”
不對,說到這個。
“你下午會那么問馮紀,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
“嗯,”沈遲瑧坐直身體,正要說這事,門鈴突然響了。
他看了喻伽一眼,起身先去開門。
是外賣到了。
他拿了東西到餐桌上,招呼喻伽:“先來吃飯。”
討論的陣地便換到了餐廳。
沈遲瑧拿了餐具將外賣裝好,然后才坐下,開始說:“其實就是一種策略。這個馮紀顯然心里有事,我直接問他粱閔的事估計套不出什么來,但用另一個相關的人來試探,也許反而能更好的效果。”
他吃了口飯,才又接著說:“我告訴他何鋼民與一起兇手案有關。正常人應該會疑惑是哪起案子,但他卻直接說了粱閔,而未提到姜彭。顯然,要么他知道內幕,要么就是他心虛。”
“我更傾向于第二種可能,”沈遲瑧說:“在我說出何鋼民后他的狀態與剛開始不同,明明說著贊美何鋼民的話卻又有意將殺人動機往何鋼民和粱閔的摩擦上引導。顯然是在撇清自己。”
“不過”沈遲瑧頓了一下:“意外的是,何鋼民那邊也是如此。周魏平那邊得到的信息和我們在馮紀身上得到的差不多。只不過在他的陳述中,和粱閔水火不容的是馮紀。”
“他們都逃不了干系,”喻伽說:“兩個人心里都有鬼,所以才想借著對方撇清自己。”
“嗯,不過這樣一來,誰是兇手反而撲所迷離了。”
喻伽皺眉:“其實也有可能是自殺……”
她拿著筷子在碗里亂攪:“根據我們收集到的信息,我粗略地進行了心理尸檢。粱閔行為舉止像女生,又愛穿女裝,別人都覺得他‘不正常’。小村落里包容性不高,如鄰居們所說,他從小受欺負,肯定還有歧視和暴力。這樣的情況下,他自殺的可能性很高。”
“而且,”她想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幾個相關人員都在撇清自己,那么顯然是因為自己心虛,怕自己因以往的那些暴力被當成殺人動機,所以一個個都在踢皮球。”
“但也有可能他們之中有兇手,或者是,粱閔因誰而死,所以心虛。”沈遲瑧說。
“也有可能。”喻伽很贊同。
“可是那個紙條,又是怎么回事呢?”喻伽吃了口飯,隨意說道。
“連環殺人犯。”沈遲瑧說:“這種罪犯我們一般又稱為系列謀殺犯。周常和姜彭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基本上可以排除罪犯是為了尋求認可和物質需求。而根據作案動機我們通常會分為幻想型、任務導向型、享樂型和權力導向型。在這起案件里罪犯屬于哪一種類型都有很大的可能性。”
沈遲瑧說的這些喻伽覺得很耳熟,她潛意識里立馬做出分析:“罪犯在受害者身上留下的小紙條,更像是一種信號,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儀式。如果紙條是在受害者死后才放進去,那么挑釁的是警察,是任務導向型罪犯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她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反之如果紙條一早就在受害者身上,那威懾的是受害者,那么罪犯更像是享樂型,想要在受害者身上尋求快樂和刺激。”
沈遲瑧一邊聽她的分析一邊不住地點頭,等她講完,他夸了句:“你成績一定不錯。”
喻伽嚴肅的表情一松,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一般,世界第三。”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遲瑧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怎么可以這么可愛。
沈遲瑧笑的開懷,毫無形象,喻伽被感染,忍不住也跟著一起笑。
兩人笑了會兒,又繼續開始吃飯。
沈遲瑧清了清嗓子,才說:“不管是任務導向型還是享樂型,兇手絕不會無緣無故選中了這兩個人,想必兇手就是興旺村里的人。”
喻伽吃飯動作一頓,沈遲瑧的話倒是給了她另外一個思路。
她抬起頭說:“周常和姜彭都是普通人,罪犯不會在他們身上尋求認可和物質需求,但仇恨呢?”
對啊。
仇恨呢。
沈遲瑧緩慢著停下了動作。
系列謀殺犯很多都是反社會人格,殺人動機大多是為了滿足自己。而因恨殺人通常發生在單人謀殺案里,所以他基本沒考慮過這種情況。
這種案例少,但并不代表沒有可能。
“很有可能,”他說:“這也是很好的一個切入點。”
他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不見的那些時間里我去查了延年養生館。跟案件有關的沒查到多少,但我查到了另外一些東西。”
“嗯?什么?”話題突然轉變,喻伽的思維一時有些跟不上。
“延年養生館的所有人羅永安背后注冊了好幾家公司,而他所涉及的產業不止在興旺村,在全國很多地方也有這樣的店鋪。且都是開在偏僻的地方。”
見喻伽眼里有疑惑,他解釋道:“就是那個死在一樓大廳里的那個人。”
原來是他。
喻伽恍然,又聽沈遲瑧繼續說:“羅永安死后養生館不讓查,顯然背后不止這么簡單。”
他冷笑了一下:“他死后,那些店鋪卻依舊有條不紊的運營著,顯然羅永安只是個掛名掌柜,藏在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老板。而真正的幕后者,我猜……”
說到這,他停住了。
喻伽想了一會兒,大概懂他的意思了。
官商相護算不上什么新鮮的,只怕是——暗度陳倉。
這樣的店鋪能開下去,卻一直沒有被查封,一是因為地方偏僻,不容易引起注意,另一方面,上面肯定有人默許了這樣的存在。
而如果僅僅是官商相護,沈遲瑧定然不會接到那個電話。
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系,她沉默了半餉,才呆呆地問了句:“那,怎么辦?”
沈遲瑧也沒有心情吃飯了,他拿出煙,想抽。
將煙盒在手里轉了幾圈,他又放了回去,嘆了口氣,回道:“不知道。”
他只是一個小警察,沒有那樣大的通天本事。
就算想揪出幕后真正的那個人,現在的他也做不到。
兩人皆沉默無言,過了會兒,喻伽起身收拾碗筷。
沈遲瑧哪能讓她做這些,他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我來。你去玩會兒。”
說到玩,喻伽才意識起什么:“暉真呢?怎么不見他了。”
沈遲瑧將碗筷都放進水槽里,轉過身回答她:“暫時先送去福利院了,興旺村現在這么亂,讓他待在那里也不太好。”
“他沒有鬧嗎?”喻伽有點擔心。
“沒有,”沈遲瑧又收拾了桌上的剩菜:“還挺懂事的,沒哭也沒鬧,還自己收拾了東西。”
喻伽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他們現在都忙,其實也沒人能顧得上他。
只是,這小孩也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