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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家庭危機(jī)

灑水車的水霧散去,路燈重新清晰起來。吳佩佩站在原地,風(fēng)把她的外套吹得貼住背脊,又緩緩揚起。她剛要開口答應(yīng)那頓家常飯,張康的手機(jī)響了。

這次是電話。

他低頭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緊。沒接,但也沒掛。屏幕亮著,來電顯示“媽”字在夜色里泛著光。幾秒后,電話自動斷了。

他抬頭看她,眼神有點發(fā)空。“我得回去了。”他說。

“你不接?”她問。

“接了也是那幾句。”他聲音低下去,“她說今晚燉了湯,讓我早點回去喝。”

“那你去吧。”她說,“湯涼了不好喝。”

他沒動,站在那兒像被釘住。過了兩秒,才說:“對不起。”

她沒讓這句話落地,轉(zhuǎn)身走向路邊停著的共享單車。“你媽說得對,湯要趁熱喝。”她掃碼開鎖,跨上車,“我也該回去改方案了。”

他站在原地沒動,直到她蹬車起步,才喊了一聲:“佩佩!”

她沒回頭,只抬起一只手揮了揮,像在說“知道了”,又像在說“別說了”。

第二天清晨,吳佩佩的手機(jī)震動。一條語音消息彈出來,張康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熬了一夜:“我媽……給我看了相親對象的照片。是廠里工會王主任的外甥女,老師,有編制,家里在東區(qū)有兩套房。”

他頓了頓,呼吸聲在音頻里格外清晰。

“我拒絕了。我說我已經(jīng)有想了解的人了。她坐在沙發(fā)上哭了,說我不孝,說我不懂事,說再這樣下去,連年都別想回。”

語音結(jié)束。

吳佩佩把手機(jī)放在辦公桌上,打開抽屜,取出一枚銀色徽章,輕輕放在充電器旁邊。她沒看它,只是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跳。

中午,她煮了一鍋綠豆湯,無糖,加陳皮,慢火燉了三個小時。湯成后倒進(jìn)保溫杯,貼上標(biāo)簽:“張康,你媽愛喝的配方,試了三次才對味。”

下午四點,她站在張康單位樓下等他下班。

他出來時腳步很沉,看見她愣了一下。“你怎么在這兒?”

“送湯。”她把保溫杯遞過去,“趁熱。”

他接過,沒立刻喝,只是低頭看著杯身上的標(biāo)簽。“你還記得……”

“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句。”她看著他,“可你現(xiàn)在,連見我都躲。”

他喉結(jié)動了動。“我不是躲你。是我媽血壓高了,醫(yī)生說不能激動。家里說,再這么下去,我工作都可能受影響。”

“所以你就讓我消失?”她聲音沒抬,但字字清楚,“你以為我不出現(xiàn),他們就會忘了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聲音發(fā)緊,“可你是‘外面的人’,他們說你不懂我們家的規(guī)矩,不懂什么叫安穩(wěn)日子。”

“那你呢?”她問,“你懂嗎?你懂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為什么非要站在臺上說話,為什么連一碗綠豆湯都要試三次才敢送來?”

他沒答。

她收回目光。“從今天起,我不再私下見你。”

他猛地抬頭。

“我要讓他們看見我。”她說,“不是偷偷摸摸地出現(xiàn)在你手機(jī)里,不是靠你替我說話,不是等誰施舍一個進(jìn)門的機(jī)會。”

她退后半步。“我要他們主動請我進(jìn)去。堂堂正正地,請。”

他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擠出一句:“你何必這么較真……”

“因為我不是來拆你家的。”她聲音輕了,卻更穩(wěn),“我是來讓你有底氣,帶著我一起回去的。不是逃,是回家。”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了。腳步不快,也沒回頭。

三天后,社區(qū)舊改項目中期匯報會。

會前半小時,吳佩佩調(diào)試PPT,目光掃過臺下。角落坐著一位老太太,灰發(fā)齊耳,穿深藍(lán)夾棉外套,手里攥著個老式布面筆記本,封皮上用圓珠筆寫著“張母記事本”。

她沒打招呼,也沒回避。只是把PPT首頁的標(biāo)題從“項目進(jìn)展匯報”改成:“老工人的新聲音:三代人的城市記憶”。

會議開始,她站在投影前,聲音平穩(wěn):“我們這次改造的筒子樓,最早建于1987年。很多家庭住了三十多年。樓梯間掛臘肉,樓下孩子跳皮筋,陽臺上晾的不只是衣服,還有生活。”

她點下一頁,放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紅磚樓,晾衣繩橫穿樓道,幾個小孩蹲在水泥地上彈玻璃珠。

“有人說這些是落后,要拆干凈。可記憶不該被當(dāng)成垃圾清理。我們做的,不是推倒重建,是讓老生活,長出新枝。”

臺下,老太太悄悄翻開本子,寫下一行字:“說話不沖,懂尊重。”

匯報繼續(xù)。她講到排水系統(tǒng)改造時,特意提到:“有位老師傅提了七條建議,全被采納了。他兒子在外地,但他堅持每周來工地看一眼,說‘這是我家的地基,不能糊弄’。”

她沒點名,但臺下老太太的筆停了一下,又繼續(xù)寫:“提了我爸的名字,沒亂編。”

問答環(huán)節(jié),一位居民問:“你們怎么保證不搞形式主義?”

“數(shù)據(jù)公開,資金可查,居民代表全程參與。”她答,“上個月,我們被投訴兩次,一次是施工噪音,一次是公示欄更新不及時。整改報告已經(jīng)貼在每棟樓下。”

老太太合上本子,沒再記。

會后,張康打來電話:“我媽問……下周的家屬院培訓(xùn),能不能讓她也報名?”

吳佩佩站在窗邊,看著樓下車流。

“她想來?”她問。

“她說想聽聽‘老工人的新聲音’到底講啥。”

她沒笑,也沒立刻答應(yīng)。

“門縫開了。”她說,“可我不走縫。”

電話那頭沉默。

她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別著徽章,站得筆直。

“我要走正門進(jìn)去。”

掛了電話,她打開社團(tuán)群,發(fā)了一條通知:“下周培訓(xùn),增加‘家屬代表發(fā)言’環(huán)節(jié),邀請長期居住老社區(qū)的長輩分享經(jīng)驗。”

她特意在“長輩”兩個字上加了粗。

傍晚,她收拾包準(zhǔn)備離開。手機(jī)又響了。

還是張康。

她接起來,沒說話。

“我媽……”他聲音有點抖,“剛才翻出一張老照片,是我爸年輕時在廠里領(lǐng)獎的。她指著照片說,‘這姑娘講的,和你爸當(dāng)年說的話,一模一樣’。”

吳佩佩指尖在徽章邊緣輕輕劃過。

“然后呢?”

“她說……下周培訓(xùn),她要穿那件藏青色毛衣去。說正式點,別讓人覺得,咱家不懂禮數(shù)。”

她沒應(yīng)聲。

窗外,天已全黑,寫字樓的燈一格一格亮著,像無數(shù)個未完的對話。

她把徽章摘下來,放在手心看了兩秒,又別回衣領(lǐng)。

第二天一早,她走進(jìn)廚房,重新煮了一鍋綠豆湯。這次她多加了一把蓮子。

保溫杯遞到張康手上時,他愣住:“又來?”

“這次是給你媽的。”她說,“她說正式點好,那我也得正式點。”

他低頭看標(biāo)簽,這次寫的是:“張阿姨,蓮子綠豆湯,去火,安神,適合聽會。”

他抬頭看她,眼神有點晃。

“你非得這么拼?”他問。

“這不是拼。”她看著他,“這是敲門。”

他張了張嘴,還沒出聲——

樓下傳來喇叭聲,一輛搬家貨車堵住了小區(qū)出口,司機(jī)搖下車窗,沖著一輛違停的私家車大聲嚷嚷:“你這車擋道了!讓一讓!”

張康下意識回頭。

吳佩佩站著沒動,手還搭在保溫杯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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