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表有何用，北裕關這幾年是太平了，那兵士就不用吃飯了嗎？你當我不知道兵部趙宗汝這些年蠅營狗茍都干了什么，我的兵器用的不是上好玄鐵，馬不是戰馬，就連這點子口糧都要克扣我的。”

郭子瓊道：“將軍所言甚是。”

位林豪又飲了一口酒，無不悲愴，“你只道南邊七萬軍士收了十二郡，我且問你，老王爺回來了嗎？蕭原錦那兔崽子現在還不是在幕都裝孫子。”

見郭子瓊不說話，自顧又道：“你們這些人只會上表，唾沫橫飛指手畫腳。大敵當前時，卻都一個個縮頭烏龜般在幕都茍且。南邊戰事八年，潑云河上歌姬有一日停唱嗎？哼，我敬老王爺是條漢子，將血灑在南邊郡內。其余的人——”他抬眼看向郭子瓊，“不過都是陰溝里的耗子，在朝堂上攪弄風云罷了。”

郭子瓊想是被人罵習慣了，神色不變，話鋒卻轉了，“北裕關這幾年支撐艱難，連城王封地就在那里不過百里，正與將軍有扶持之勢，將軍為何還要害他呢？”

“平州——我可沒想害他，你少來套我的話。”位林豪不知是該可憐還是該憤慨了，“連城王那片封地，虧得陛下好意思封給他。人少又笨，地雖大卻貧的很，不時還有個飛沙走石的暴風。莫不是覺得他當年在西北大漠守過，便以為他喜歡那樣的天氣吧？自己做了冤大頭還不自知，不過是陛下眼中的一條狗罷了。”

郭子瓊搖頭，“自然不是。”

“那是為何？”位林豪不解。

郭子瓊坐直身子，“既然大人問了，下官也不妨給大人說幾句。陛下有意北擴，平州地處要害，又與北裕關相連，正是關鍵地方。”

位林豪擰眉想了半晌，忽的咧嘴冷笑，“無妨，陛下怎么想，也與我無關了。我只一句話，北裕關若無良將，任由兵部如此胡鬧，三年內必有大患！”

郭子瓊從位林豪這一番話中明白兩三分，待他將一壇子酒喝光，伸手再去開另一壇的時候開口道：“將軍肺腑之言，下官受益良多。既然已經說了這許多，不如將軍說說府上死士的事？”

位林豪將手里的碗倒滿，這才搖頭否認，“我府上或許親兵逾制，卻沒有死士，不懂郭大人的意思。”

郭子瓊不急，緩慢說了東市幾處宅子地址，說一個，就見位林豪神色凝重一分，說道第五處宅子的時候，位林豪已然喝不下手里的酒了。

他抬起頭，目光中有一絲不甘，也有惋惜，“大人既然都已經查明，想來宅子里的人也已經落入大人的手中了，盡管審問他們便是，來問我做什么。”

郭子瓊先前不疾不徐的神色已然消失，換了一副陰狠的面孔。

道：“在我手上不假，卻難以撬開嘴。上次逮住一個，又被人救走。不若將軍告訴我，這些人存在的目的。”

位林豪定下心來，“既然大人問不出，我又哪里知道。這些宅子不是我的，約莫是有人栽贓陷害，大人盡管去查。”

“好。”郭子瓊頷首，“那我便一日殺一個，看看這些人能撐幾日。”

位林豪神色不動。

忽的又聽郭子瓊道：“將軍府上，女眷二十三人，男子六人……”

位林豪猛地抬起頭來，“郭子瓊，你——此案尚未定罪，你敢動他們？”

剛才兩人隱晦的親切模樣已然裝不下去了，在悶熱的牢籠內，只有判官和犯人，問罪和恕罪。

位林豪猛地扔了手里的碗，幾乎要撲到郭子瓊身上。

奕辰眼疾手快，“唰”的一聲抽刀出來，冰涼的刀刃抵在位林豪頸下。

“坐下！”

薄刃的涼意沁入了皮膚，位林豪手掌撐在地上，心里盤算著，若是此時暴發而起，勝算能有幾分。

郭子瓊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朝奕辰抬了抬下巴，“怎么又亮刀，收了。”

奕辰警戒的看著位林豪，極緩慢的收回手里的刀，卻并未入鞘，而是攥在手里隨時準備著。

郭子瓊神色放松，因為背光，面色帶著一片陰影，只一雙眼睛仿佛能將位林豪看個透徹。

位林豪聽到他冰冷的聲音：“崇元元年，連城王受封，在由幕都去平州的路上遇刺。所幸當時侍衛功夫過硬，堪堪逃過。今年連城王入幕都，在春獵時遇刺一次，在出幕都時遇刺一次。刺客從平州一路跟來，竟然與幕都的死士能聯系得上。我將整個幕都有能力養親兵的門第都查了一遍，也就只有將軍有這個本事了。”

“大人高抬，怎么不知道淮陰侯府靖南王府不可以呢？”位林豪臉上的鄙視太過明顯，“紫衙衛的狗自然是要跟著肉味走。旁的都督府上不敢動，就來拿我老位開刀。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狗還是喜歡啃骨頭，奈何我老位是塊硬的，怕是要硌著大人的牙了！”

郭子瓊道：“將軍是硬，如今也無人保你，將軍的案子恐怕沒有翻身的可能。不想想自己，難道不想想府上親眷？小的那個庶子，不過周歲吧？”

位林豪瞪著郭子瓊咬了咬牙，便是髭須滿臉，也能看出腮側的那道咬肌凸出。

他惡狠狠道：“郭子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莫使這些下作手段。紫衙衛也在幕都，我不信你能只手遮天，罔顧律法！”

郭子瓊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是了，律法——”

他說著往前傾了傾身體，雙眼熠熠盯著位林豪。

直到位林豪被他盯的后脊發毛，郭子瓊才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將軍位列三品，誠如澄安所說，是敬佩將軍的。熱血灑了，頭顱拋了，換來了這點子安穩日子，官運亨通，澄安怎么也想不通，將軍有何動機去刺殺連城王。”

位林豪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也沒開口。

郭子瓊又道：“只是，又如將軍所說，我紫衙衛是條狗，聞著味兒走的。如今既然盯上了將軍府，沒咬出點東西自然不會松口。將軍是錚錚的漢子，鐵打的身子，不怕嚴刑，只府上親眷可都不怕？”

位林豪有點坐不住，奕辰捏緊了手里的刀。

郭子瓊一動不動，繼續道：“你在這里一日，拖家帶口，都要受苦。可憐大人垂垂老母，也要跟著一起受刑。刑部可不是我紫衙衛，是依律法行事的。”

位林豪雙目猛地一睜，“郭子瓊，你動用私刑，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