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兒悄悄探頭,落下松影,
嘿咻,嘿咻。
在隨著波濤搖曳的河面月影中,男子快速地撥動琴弦,劃破冰霜,放聲高歌……在烏龍面店門口彈奏博多節的男子,將天神[17]稍微扶正,松開扶著三味線的手,反手拿著撥子,仿佛要以手柄部分彈琴似的,輕輕拉開被映成淺紅色的木板拉門。
“打擾了。”
包覆在手巾之下那雙清亮的眼睛,看了看躲在大鍋冉冉蒸汽后方的人——這家店的老板坐在泥土地后方的柜臺里聽得入神,因此嚇了一跳。老板穿著深藍色筒袖和服及直紋圍裙,下擺扎在褲子里,露出草綠色的底褲,他突然站起來大叫:
“我不賞錢哦。”
太狡猾了……他一定早就打好如意算盤,打算免費聽來自己店門口表演的門付[18]唱歌,等到要打賞的時候,再說出剛才那句“我不賞錢哦”。沒料到包著手巾的頭竟然突然鉆進店里,因此才會不知所措吧。幸好店里沒有客人,才沒讓老板出糗。
門付若無其事地反手把門拉上,斜拿三味線,快速走進店里。
“哦,老板不出來也沒關系,我進來就行了……[19]老板娘,您說是不是呢?”
他的聲音里夾雜著幾絲笑意。
老板娘也如癡如醉地聽著剛才的歌謠,茫茫然地站在大鍋子涌出的蒸汽前……她綁著藍綠色的襷帶[20],白色的手腕輕輕放在大鍋厚重的蓋子上,配上盤得低低的圓髻,是一名膚色白皙、染著黑齒[21],年紀二三十歲的婦人。老板娘瞬間紅了眼眶,“啪噠啪噠”地踩著木屐,橫越爐灶,手臂斜伸向老公膝蓋旁,穩穩地伸進柜臺的錢柜里。
“別緊張。”
門付客氣地說:
“我只是開個玩笑,并不是要逼您打賞。我是客人,是客人哦。”
細長泥土地房間的另一頭,直向鋪著六張微臟的格子圖案的榻榻米,明明可以坐在那里,門付卻故意坐在大鍋附近的矮凳上,慢慢把腿伸長,說道:
“今天真是冷得不得了,正想進來喝一杯。老板,我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
說著,他慢慢取下臉上的包巾,仔細一瞧,這才發現他的長相一點兒也不讓人討厭。他的五官清俊硬朗,臉形纖瘦,眼中有點兒滄桑,不過目光清亮,濃眉,是個年紀二十八九、品位良好的小哥。
“嘿嘿嘿嘿,歡迎光臨。”
老板搓著手,身體往前傾。
“不過,幸好天氣還不錯啊。”他不經意地抬頭望向被煤火熏黑的天花板,把目光移到柜臺上方的神龕。
“師傅,”老板娘輕撫著圍裙,笑著問,“要不要來一壺酒呢?”
門付把撥子放在手巾上,動作利落地將三味線靠在腰際,輕輕抬起一邊的膝蓋,光腳盤坐在矮凳上。
接著,他把和服下擺塞在腿下,端正坐好。
“先來一合[22]好酒。”
“好的,馬上為您送來上等好酒。”老板娘盯著門付,橫著走進泥土地的空間。接著,她以火鋏大動作翻動著放在左方榻榻米上的火盆,待火勢轉強后,再把火盆直接放在坐在矮凳的門付旁邊。
“來,請烤個火吧。”
“謝了。”
門付立刻把雙腳擺在火盆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只要想到這世上還有這么溫暖的炭火,就會想起我的故鄉。感覺更冷了。冷死了。老板娘,請把我的酒溫熱一點兒。我只要喝一點兒就會酩酊大醉,酒品很差,很不中用呢,老板娘,你說是不是?”
“嘿嘿嘿,好哦,幫他弄到最燙。”
老板娘露出染成黑色的門牙,美麗地笑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