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校友。陸修遠這才意識到，他和樂顏從前不過是校友，而且不同屆。他怎么指望她都明白呢。

“嗯，送你回家吧。太晚了。”陸修遠悶聲道。

“呵，你摔我本子，我放你鴿子。我們兩清了。”樂顏冷笑一聲。

“走吧，車子停在前面。”陸修遠兀自朝前走。

“陸修遠，你為什么不生氣？你高風亮節給誰看呢！”樂顏在后面扯著他的襯衫袖口。

陸修遠停在原地，依然不回頭，悠悠地說：“風中的蘆葦，詩寫的很好。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把它扔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為什么會有那樣的舉動。直到我來A大任教，有一次是上大課，在階梯教室里，課間的時候，一個男生把前排女生的水杯偷偷藏起來，旁邊的男生都起哄。我突然明白，那時候的我，也不過是一個青春期的男生，是會干出一些蠢到家的事情。畢竟，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小了。”

他娓娓地訴說，不急不慢。和每一次同自己說話一樣，他不敢相信，終有一天，當著樂顏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了。

“那個男生，為什么要藏別人的杯子呢？”樂顏惆悵地說。

“因為他喜歡那個女生。班上的人都知道，只有那個女生不知道。”陸修遠嘆著氣。

“那你為什么要扔掉我寫的詩呢？我難過極了，再也沒有去過詩社。”

“因為那個時候，他喜歡你。詩社的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陸修遠微微回頭，樂顏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她故作鎮靜，又問道：“那現在呢？”

“前些天，他又忽然看到你，他瞬間大腦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對，只好不敢認。他還是那么喜歡你。”

修遠說完，直接走到車旁，把后座的車門幫她打開，樂顏卻徑直拉開前面的門，坐到了副駕位上。

“你這算表白么？”樂顏笑瞇瞇地看著他。

“太隨意了對嗎？我想象中的也不是這樣。好像精心拍攝了很久的電影，最后播出來的是花絮。”陸修遠邊說著，邊彎腰系好安全帶。

“不是，太晚了。我孩子馬上能打醬油了。”樂顏張口就來。

修遠的動作暫停了半秒，遂又把手搭在方向盤上。“你家在哪里，先送你回家吧。”

“本來答應和你一起吃飯的，走到半路才想起，我是個已婚婦女，怎么能莫名其妙地和一個男人吃飯呢。而且又不熟。不知道回去怎么交代。所以……”樂顏越編越離譜，她倒沉浸其中，全然不顧修遠的反應。

死一般的安靜后，修遠說：“對不起，你自己打車回吧。我還有事。”

“小氣鬼，一聽說我結婚了，送回家都不愿意。切……勢利眼。”

樂顏說罷，便歪著腦袋偷窺陸修遠。他側臉的輪廓清晰可見，細薄的嘴唇緊緊抿著，借著昏黃的路燈，她甚至看到他眼眶晶瑩。她不敢相信，湊近了問：“陸修遠，你怎么了？”

“沒事，你下車吧。”

這下樂顏確認了，故作吃驚道：“陸修遠，你哭了？你哭了！我的天！你不是心理師么，怎么這么脆弱？”

許久，陸修遠說：“你還回不回家？你不走，我走了。”

說完，竟然推門而出，還沒等樂顏回過神，他已走了好遠。樂顏急匆匆地跑出去追。

“等等我！陸修遠！你走這么快干嘛去！”

修遠卻沒有停下的跡象，急得樂顏大喊道：“陸修遠，你站住！誰讓你上次不認我來著，都是你一直欺負我！嗚嗚……”說著嗚咽起來。修遠這才站在原地。

樂顏趕上去，扯著他的衣襟：“我什么時候受過這些氣啊！我從小嬌生慣養，兩個保姆伺候，還有專門司機送我上學。我畢了業，爸媽讓我進公司，我怕我進了公司，又要按照他們鋪好的路，跟什么商業伙伴的兒子去相親，我一個人偷偷搬出來，努力地自立，每天辛苦地工作，為了證明自己，離開他們也能過得很好。我一直做得很好，除了談戀愛這件事。”

“你不是都結婚了？哎。”陸修遠單手插在褲兜，心酸地說。

“跟誰結婚去？呵，我原本就是要孤獨終老的。你有想象過那種絕望嗎？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偌大個人間，我根本無處尋，我拿什么名義找呢。什么都不是。我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小到根本不懂自己的感情。后來我開始懂了，他早都不見了。像一個沒有答案的謎，猜不到，也忘不了。”樂顏痛苦地抱住頭，蹲在地上。

“那現在呢？你有答案嗎？”

“我還是那么喜歡他。那么喜歡……讓我感到害怕。”

陸修遠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樂顏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他淺藍色的襯衫，和高中時候一樣，湊近了聞，有清幽的香氣。

他低頭吻她，樂顏扭過頭，因為她滿臉的淚。

他抱她進車里，剛要離開，卻被她勾住脖子，溫熱的唇貼著他的臉，修遠忽然全身融化了一樣，動彈不得。樂顏把座位后調了，修遠就整個倒在她的身上。

像久旱逢甘霖，像魚兒到了水里，在這時她才獲取了所有答案。一切懸而未決的困惑，都豁然開朗。

這場吻，樂顏耗盡了畢生的熱情，但還感覺不夠，她不知道怎么表達過去這不知所措的時光。

陸修遠啄了一下她的臉頰，幽幽地說：“我們結婚吧。沈樂顏。”

樂顏才如夢初醒，問了句不合時宜的話：“會不會影響曾諳的咨詢？”

陸修遠無奈地苦笑：“這真像你。這么多年了，你一點都沒變。”

“你有很了解過我么？嚴格來說，我們甚至都不熟。”樂顏不以為然地說。

“最起碼，高中后面的時間，我都有觀察你。你知道的，我做了虧心事，一直想著跟你道歉的。拖著拖著，就畢業了。”

“你關注我？啊，真的啊？”

修遠起身，正了正衣衫，含糊道：“啊，一個校園里，總會不經意看到。”

樂顏的心上像被電流擊中，原來愛和被愛是這種感覺。她在心里驚嘆。

到了曾諳咨詢那天，曾諳上去看到修遠，只瞥了一眼，就說：“陸教授今天心情很好呢。”

“你可真是個人精呢。心思這樣密，會讓自己很累哦。”陸修遠打趣她。

“家庭作業我都有做哦，給你看看。”曾諳把帶著的筆記本給他看。她按陸修遠的要求，把每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她本能的自動思維都寫了出來，而后再積極地為每一件事想一個正面的理由。

“很好，認知是可以訓練出來的。甚至從改變語言習慣開始，比如盡量少說負向的詞語，而把它改為正向的詞。比如：我完全睡不好覺，改成：我盡可能想辦法入睡。這都對我們的思維產生改變。”陸修遠翻著她的作業，不住地點頭。

“你做的很好，看得出來，你很努力讓自己好起來。那么我更有信心了，通過半年甚至更短的時間，來找回從前那個快樂的曾諳。”

“嗯嗯。我也有信心。你上次布置下的，這周的面談主題，‘如何面對父親的去世’，我有準備。我們開始吧。”曾諳鼓足勇氣，嘗試一種正常的語氣，去聊這個話題。

在結束面談的時候，陸修遠說：“你的晚歸，碰上了父親的去世，人的自動思維通常會把這兩件事連成因果。但這是不正確的認知。比如，這兩支筆，同時在我手中落下。事實上，它們是兩條平行的線，沒有交集。”他拿著兩支筆，將它們同時掉落在地。

“這兩件事只是恰好出現在同一時間。不是這支筆的掉落，造成了另一只筆的掉落。自動思維，特別是愧疚思維，在你意識里形成太久了，回去繼續做家庭作業，好嗎？”

“沒有因果。不為因果。”曾諳的眼里泛著淚花，心還是針扎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