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雞公山那日,林語已連續幾周沒回家,再不回去,實在說不過去。
好在去的同學也不多,算是熱場吧,先測試測試班委的組織能力,看看同學們參與的積極性。
“你沒去太可惜了。”沁春一看見林語就說這句話。
“你去了就好。”林語心想,只要不是錯過云逸,錯過什么都沒什么可惜的,暗笑自己怎么也開始重色輕友起來。
沁春跟她八卦游玩中遇到的曖昧,她倆一會兒在那兒哈哈大笑,一會兒低語呢喃,像一對神經病。
“這周去江中野炊露營,你可不要再錯過了!”
林語沒想到她們小組的建議真的被采納了,執行的效率還挺高。
跟班上同學見面,除了班會,就是上課。上課時,林語喜歡坐在教室后面幾排,方便她自由活動時不打擾到別人。她們上的大部分是大課,三個班的學生在一起,近二百人,女生都叫不全乎,更何況男生!平時和班上男生接觸也少,兩年了,哪些男生住同一寢室,分別叫什么名字,林語還不能準確回答,也不知道野炊露營上,能不能聊到一起。
露營的地方是長江中的一個小島。只有在江水落潮時,才露出真容,漲水時只看得見長江。也不知是誰考察的,附近竟還有這么個浪漫的地方,連林語都沒聽說,班委為了這次野炊,真費心了。
小島離她們學校不算遠,沒有直達的公交,只能先步行到江邊,然后乘小船抵達。
在路上,看見李彬正吃力地拎著一大桶水往前走。
“怎么還要拎水?不是每人自帶了礦泉水嗎?”林語不明白。
“島上什么都沒有,沒有水,怎么煮東西吃。”聽完解釋,林語的臉紅了。
“那,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抬?”
“不要,兩個人抬容易灑,每滴水都很珍貴啊!”李彬笑著拒絕了她,還補了句,“沒事,不累。”
他生活的地方,每一滴水確實珍貴,林語住的城市被水圍著,感觸不深。見他說出珍貴兩字,在腦子里還頓了一下,愈發深愛大江大湖大武漢。
再往前面走,看見董凌峰肩上背著的炊具發出叮鈴咣啷的聲音,手上還提著各式各樣的食物,汗水順著他的臉頰一行一行地往下淌。
“要不,我幫你拿一個。”林語實在不好意思裝什么都沒看見走過去,她這兒兩手空空。
“沒事,我長得胖,出汗挺舒服的。”董凌峰說的時候,那口吻是告訴林語,這就小菜一碟。
沒想到,都還有點男子漢小氣概!
沿途,女生三五成群,談笑風生;男生負重前行,也樂此不疲。
等到島上安頓下來,已夕陽西下。
女生開始滿島尋找能燃燒的草和樹枝,男生在那兒壘灶搭臺子,島上只有他們,來時船工說,明晨來接。
半透明的江水,緩緩地自西向東流,江水有點渾黃,時不時看到隨波飄浮的小樹枝不離不棄,可能上游的泥沙培固沒做好,不知不覺林語竟想到了治河,她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該換個頻道。
長江兩岸,北坡急,南坡緩,江堤外的建筑低矮無序,偶有一幢高點的,天只是暗下來,并沒有黑,人們還沒有開燈,兩岸的天際線安靜而又清晰,像一幅黑白畫,描繪著這座城市隔江獨立的兩種風情!獨長江大橋橫跨,身臨江中,看著更顯雄偉。
腳下踩著細細的柔軟的河沙,穿著的鞋子每走一步都陷下去大半,林語也顧不得什么淑女,直接把鞋拖了,讓腳徹底享受沙的包裹,這應該和海邊的沙差不多的滋味吧,林語還沒有見過海,總想著一天,可以在海邊無憂無慮地徜徉,先模擬一把!
“林語,一個人在干什么呢?”楊柳跑過來。
雖然日常和沁春說的話最多,林語更愿意和楊柳說心里話,在楊柳這兒,不知道為什么,總有著莫名的安全感。
“拾柴啊!”
“人家拾柴是往島里面走,你往島邊邊走,拾的哪門子柴?”
“開個小差,又不是上課,管那么嚴。”
“先拾多點柴,等會兒太陽下山,島上一片漆黑,想拾都看不見了。”
楊柳的提醒很及時,她沒想到這層,趕緊穿上鞋,跟楊柳一起往蘆葦叢里鉆,盡量多找些干枯的蘆葦和矮樹枝,總要出點力。
原以為烹飪是女生的事,林語甚至以為會當仁不讓,沒想到,班上會做飯的男生還不少,完全不需要她們,她們只負責動嘴就好。
看這情形,林語用木棍穿了條鯽魚,一個人拿著在篝火邊烤,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等他們弄熟,不知要多久呢,這么多人。
“這么巴適!”看她悠然自得的樣子,梅立安也弄了條魚,在旁邊陪著烤。
許是彼此都沒存什么非份之想,在一起說話反而直接,梅立安用家鄉話跟她聊,她也能聽懂。
“先把自己照顧好。”林語笑著回了一句。
“總這么清醒?”
“也不是,糊涂著呢,只在餓面前,比較清醒。”
“你不能在學習上認真一點嗎?”林語有點意外,再沒有人管她學習,梅立安憑什么覺得他可以,她看著他,問。
“你怎么知道我不認真?”
“你就沒一堂課在好好聽,不是遲到就是早退,或者睡覺,或者干脆不到。”梅立安一點面子沒給她,掀了個底朝天。
林語當然不會生氣,她沒想到,還有人注意關心自己,以為在同學眼里她是個隱形人,看來是自欺欺人。
“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再怎么不喜歡也改不了了,是不是應該放下了?”梅立安繼續笑著問她。
兩年了,林語從沒反省過。在圖書館,她喜歡涉獵各種類型的書籍,唯獨對專業課不愿意多翻一頁,就好像她未來的人生已經埋沒在那兒,能夠晚一點,就盡量晚一點再去,先看看外面的世界。
寢室姑娘也沒有一個勸她,她沒想到,第一個勸她的竟然是梅立安。
“你不覺得做財務很無趣嗎?”她記得梅立安說過,他喜歡財務。
“怎么呢?”
“每件事都有定數,循環往復,像一臺精密的機器。”
“做什么事情都差不多,你也不要一棍子打死。”
“我喜歡做有創意的事情。”
“有多少人做的是喜歡的事?做好現在的事不行嗎?”
梅立安真好,他沒有責怪,沒有歧視,也沒居高臨下。只是用平緩的語氣,陳述客觀事實,自我放棄的林語,連他也看不下去了。
“你這么聰慧,不會不明白。”
“嗯,我懂,就是不甘心。”
“跟自己過不去,何苦呢?你看,你比我們強多了,生活在大城市,以后工作也不愁,不像我們,還不知道未來怎樣?”
林語從沒想過,她還有這么多優勢,被她看成劣勢的優勢,因視角的改變,就互換了。已經兩年了,也許她真的該想一想了。
“你以后真的會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地老天荒嗎?”她換了個應景的話題。
“如果可以,當然好。”
林語笑了,梅立安還是愛的,只是他對未來也充滿未知。
“你哪一年的?”
“68年。”
“介不介意多個妹妹?”
“可以啊。”
“那認下了。”
“好。”
“哎,兩個人在說什么悄悄話?”楊柳過來找東西。
“認了個親戚。”林語笑著匯報。
“效率這么高。那記得以后多幫我們打打開水,終于可以出師有名了。”楊柳出言倒快,開水房離女生寢室有點遠,每次抓不到當差的。
“要叫也是我叫。”林語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
“還沒怎么著呢!”楊柳就是楊柳,找到了東西,撤了。“那邊菜已經出來幾個,你們再不去,估計吃不上了啊!”
晚餐后,擔心柴拾得不夠,只留了一小堆篝火照明。
同學們按對口寢室的劃分,圍成一個個小圈,開始玩成語空中接龍,誰接不上罰誰節目;后來改成每個圈依次出節目,大家都拿出絕活,吹口琴的,唱歌的,翩翩起舞的,單口相聲的,你來我往,幾個輪回下來也江郎才盡;再后來,變成更小的自由組合,各說各的悄悄話去了。
夜深了,歪歪斜斜的,有的人都睡著了。
瞌睡蟲林語,此時卻異常清醒。節目表演環節暴露了人的本性和特征,林語天生臉盲,她記人,要記住與這人相關的事兒,單憑一張臉是記不牢的。
她在那兒,眼神從這個人掃到那個,將名字、特征、事情結合在一起重復加深,也不是一定要記住,總覺得同學四年,算是交待吧,免得畢業以后連人都認不清。
“怎么,還不睡?”梅立安看她在那兒精神得像只貓頭鷹。
“睡不著。”
“你干什么呢?”
“認人。”
把梅立安給樂的,他每月負責發放生活補貼,門兒清,她還操心這。
“休息吧,以后不認識誰,問我。”
“你又不總在旁邊。”
“你看,那個是菜包子。”
“為什么是菜包子?”
“因為他最喜歡吃二食堂的菜包子,每次睡懶覺,讓別人帶的早點都是菜包子,后來,大家干脆都叫他菜包子。”
“那個是吉他王子,他是男生里吉他彈的最好的,每周末都會在走廊上演奏一曲。”
“那個是隨便,你無論跟他說什么,他最后的回復都是隨便。”
“那個是五音不全,因為他特別喜歡戴著耳機聽歌,邊聽邊唱,每次唱出來的歌都會跑調。”
…………
梅立安的注解,聽得林語在那兒不停地捂著嘴笑,生怕打破了夜的寧靜。
那夜的美好,只林語明白,后來又有機會上小島,林語沒去,她想留下唯一的記憶。
有一種友誼是只要你需要它在,它就一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