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禮這幾日寸步不離跟在大哥身側，一邊計劃著伐岐，一邊觀察著大哥的一舉一動。

“今日無事，和朕喝一杯？”李嗣源在案臺邊坐下身，攤開手掌對著李存禮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存禮點頭應著，甩袖在李嗣源對面坐下。案臺之上厚重的書卷之下，一抹紅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畫像？李存禮不禁又看了一眼。李嗣源正好起身碰到了上面書卷。底下的畫卷便露出了一個角。

一只勾人心魂的狐貍眼，正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他。

李存禮瞳孔一震，立刻認出了畫上的女子。這不是50年前的小白嗎？！

李存禮背后不禁發涼。大哥怎么會有這幅畫？！大哥發現小白的與眾不同了？

所以如此著急為他籌辦婚禮，只是為了把小白留在他身邊？所以前些日子刺殺小白的那些人，也是大哥找來試探小白手段的？

李存禮只感覺身體有些無力，太陽穴都脹痛了起來。自己確實已經懷疑到了大哥的頭上，可事實擺在眼前，李存禮居然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發覺畫像露出一個角，李嗣源伸手擋住畫卷，抬眼仔細的觀察著眼前六弟的反應。

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和小白沒有絲毫的相像出處。他不會聯想到小白身上吧？

李存禮依舊雙手拱袖，表情淡漠的毫無變化，視線一直落在酒杯上。

“伐岐之前，我們可要好好喝上一杯。”見李存禮沒有反應，李嗣源提起白玉酒壺，親手為他斟了一杯酒。李嗣源的手指劃過酒杯口，一滴血悄然落在酒中。

“多謝大哥。”李存禮應著，雙手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

見他喉結滾動著，酒已經下肚。李嗣源唇角勾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朕從小看著你長大，初見你之時還是個毛頭小子呢，才這么高。”李嗣源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間。“時間過的可真快，昔日的毛頭小子如今變成了上將軍。”

李嗣源小抿一口酒，繼續開了口，“六弟...你可還記得你十歲那年的事情嗎？”李嗣源輕晃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十年前？！李存禮微微一怔。大哥居然還主動提到了此事，他早已塵封的記憶又浮現了眼前。

那只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兒時他的玩伴罷了。自己和巴也連同著她，他們三每天相約在后山玩著。某日，那孩子居然爽約沒有來。次日在蛇窟里發現了零碎的肉塊，還有她的沾滿血的鞋子。

他的玩伴，就這樣突然死了。那是他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

從那時開始，李存禮便封閉住了自己的內心，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壓在了心底。表情一貫無悲無喜的冷漠，對所有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直到遇見了小白，他的情緒再次顯露到了臉上，給摯愛的人帶來了危險。

“棟梁之材，不該被任何人所牽絆。情，對你來說可是很致命的，這個道理，你可明白？”李嗣源說著，看似苦口婆心，字里行間卻滿是威脅。

那個孩子果然是大哥殺的？今日大哥親口承認了！盡管在李存禮的意料之中，他還是覺得心里有幾分難受。

“存禮明白。”李存禮恭敬的說著，面上依舊笑意盈盈，看似毫不在意的模樣，袖中的拳頭卻早已經捏緊。

“嗯，退下吧，這一戰若能凱旋而歸，朕必有重賞。”李嗣源擺了擺手，李存禮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目送著李存禮走遠，李嗣源展開桌上的畫卷，視線落在畫中女子的臉上。“雙生障已下，那接下來...得去見你一面了。”

～

自從那次她被行刺之后，存禮便不許她出門，院外重兵把守，一切吃喝玩樂都是找人上門來。

院中堆滿了新奇的小玩意，小白看著那堆小玩意，她卻沒什么心思去玩。

“存禮怎么還不回來啊！憋死我了！”小白癱坐在搖椅上，仰頭望著天空。每天都在等待中度過，還不許自己出門找他，他真的要憋瘋自己啊！

“將軍事務繁忙，夫人理解下將軍啦。”丫鬟道。

“你說的對。”小白當真沉默下去，愣愣的對著門口出著神。

夫人突然的沉默，小丫鬟還以為自己是說錯了什么話，一時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為何感覺夫人的脾氣越來越喜怒無常了？不是發怒就是發呆，好幾次聽到屋內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還有夫人壓抑的尖叫。但是夫人待她向來溫柔和善，從未見過夫人對她發過一點脾氣。

夫人就像失了魂一樣，能在搖椅上一動不動的坐上一天，愣愣的看著門口出著神。

“夫人在等著自己心愛之人回來，只是這愛似乎有些不大正常...既瘋狂又偏執，她是把上將軍看作自己的一切了。”小丫鬟想著，她不懂情愛也不知該怎么開口安慰夫人。

“小丫頭啊...去把那古箏拿來。”小白忽的開了口，打斷了丫鬟的思緒。

“是，夫人！”小丫鬟乖巧的應著，立刻將古箏放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還會古箏呢！奴婢還是第一次聽您彈古箏呢。”小丫鬟小心的擦拭了古箏一遍，“夫人的手，可以彈琴了嗎？”丫鬟關切的問著。

“彈琴無礙，其實我還會跳舞呢，本來可以跳給你看看，只是...現在沒有力氣跳啦。”小白在古琴前坐下，指尖輕撫著琴弦，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小白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莫名的好難受。自己重傷未愈，存禮也沒有來看她，在他的心里，事業比她還重要嗎？他是把自己遺忘了嗎...

婉轉低沉的琴音回蕩在將軍府內，悲傷而無奈，如同一個女子在他耳邊輕輕訴說著。

李存禮早就到了院外，倚靠著墻靜靜聽著琴聲，眸中滿是感傷。

山間自由自在的小精靈，被他囚禁在了這金色的籠子里，每天供著小白好吃的，好玩的，卻給不了小白想要的自由。自己的愛，是不是太過于自私了？

他們才剛剛大婚，還以為愛情修成了正果。對著一切未來都抱有幻想和憧憬，可偏偏又卷入了另一個漩渦之中，越陷越深。

“我一個人身處這牢籠便已足夠，你不該被束縛在這里。或許，我該放你離開了。”李存禮仰頭看著天空，眉間有著深深的無奈。

小白若在自己身邊，終究會有危險。只是小白這個性子豈會離開他呢？自己又如何能狠下心來逼著她離開呢。

李存禮伸手輕撫著墻，似乎在透過冰涼的墻壁觸碰著小白的臉。半晌，李存禮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一曲終了，小白垂下手臂，眼上的絲帶早已經被淚浸濕。

小丫鬟在小白的身邊蹲下，“夫人...”她想要出聲安慰，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天下女子，都如我這般模樣嗎？每天都只能在家傻傻等著愛人回來，我只想天天見到他而已。”小白枕著自己的手臂，酥軟無力的趴在古琴上，抬頭注視著面前的小丫頭。

見小丫鬟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小白不禁輕笑一下。一個非親非故的小丫頭，居然如此擔心她嗎？

“我也是感慨罷了，夜已深，早些下去休息吧。”小白微微頷首。

“是，奴婢為您換好絲帶便走。”丫鬟抬手便想去摘她的絲帶。

“不必，這些小事，我自己來就可以。”小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脖子。

見小白如此抗拒，丫鬟行了行禮，只好退下了，“那奴婢告退了。”

“嗯。”目送著小丫鬟遠去，聽到了院門關上的聲音。小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伸手扯下了絲帶，淚眼中有著一絲怒意。

“李存禮！怎么還不來啊！”這段時間她沒有用一點治愈術，渾身上下的傷口疼的她幾乎昏過去，也就為了讓李存禮心疼罷了！自己傷的那么重誒，李存禮居然不來看她！！

“狗男人！”心里又恨又委屈，氣的小白牙直癢癢，拳頭在袖中捏緊，她的眼眸慢慢變成了紅色，無法壓制的殺戮欲望涌了上來。

“混蛋！你把我忘了是吧！”火氣無處發泄，小白氣的渾身發抖，抬手將眼前的瓷器玩具狠狠咋向了地面。

瓷器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音，小白笑著，舉起一個又一個的小玩意砸向了地面，看著精巧可愛的小東西四分五裂，心里居然有著說不出的舒適。

“哈哈哈...”她笑著，紅眸卻泛著淚光。他真的把自己遺忘了嗎...小白蹲下身，緊緊抱住了自己身子。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滿地都玻璃渣子，眼淚止不住的噴涌而出。

～

李存禮獨坐在書房，毛筆在手指轉動著。

“大哥啊大哥，你明知這是存禮所愛，竟然還會對她下手...你還真讓存禮傷心呢。”李存禮手指點著自己的眉心，心中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

“我的傻丫頭，該如何是好？我可不許任何人打你的主意...就算是大哥...也不行。”李存禮薄唇輕啟，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小白已經不似之前的體質，現在身子虛弱的很，一些小傷對她來說都可能致命。他除了把小白關在府里保護著，別的卻什么都做不了。

“好無力啊...我李存禮，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嗎？上將軍這個職位，究竟又有何用啊？”李存禮視線落在書桌上，冷眸中滿是茫然。

“我的傻姑娘...若是你還有法力就好了...我便可以安心放你離開了。”

李存禮舒展開眉毛，唇角輕勾，燭光照映在他的臉上，琥珀色眸子中溫柔似水。

“真想看看你回歸山林后自由自在的樣子呢...”李存禮輕笑著，修長的視手輕輕撫摸了著腰間的小香包。

“抱歉。”眼中的溫情化為了深深的無奈。李存禮獨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夜色出著神。

心很亂，李存禮提筆胡亂在紙上畫著，腦海中小白蒼白的臉揮之不去。

夜已深，小白應該早就歇息了吧？今夜，再去看看她吧...

心中有了想法，身體早已經做出了反應，李存禮的腳早就踏出了書房。

臨近小白居所，便聽到里面清脆幾聲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音。

“上將軍...”小丫鬟見到李存禮宛如見到了救星，雙眼一下發了光。

李存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視線轉到了竹林中的小木屋上。

“您這些日子事務繁忙，冷落夫人了...夫人正鬧脾氣呢。”丫鬟小聲開了口，“您來了，奴婢這就去通報，夫人肯定會樂開了花。”

小白的脾氣居然會變得如此暴躁...也是，一個喜歡自由的小精靈被囚禁在了籠子里，任憑誰都會憋出病來。

“她，每天都是如此嗎？”李存禮不免得有些擔憂。

“夫人前些日子倒還好，近幾日變得有些奇怪。喜怒無常，不是哭就是砸東西，有時候還能在搖椅上不吃不喝坐一天。”丫鬟小心抬眼看了看李存禮，見他眼中滿是擔憂，丫鬟繼續開口道。

“夫人...似乎有些過于思念上將軍您了，她畢竟重傷在身，自然希望您多陪她些時間的。”

“退下吧。”李存禮擺了擺手，丫鬟應聲退下。

李存禮推開大門，緩步向內走去。屋內燭火通明，小白的影子透過窗戶照射在了青石板上。低低的啜泣聲回蕩在竹林之中，青石板上的倒影輕微顫抖著。

李存禮站在竹屋前，久久注視著小白的影子一言不發。

她在哭？重傷在身，自己卻對她不聞不問，很傷心吧...

李存禮靜靜站在院中，看著窗戶上的影子出著神，腳步卻始終沒有在向前一步。半晌，抽泣聲漸漸停止，恢復了一陣寂靜。

睡熟了？李存禮推門而入，視線向著床上看了過去，卻空無一人。

李存禮微微一怔，只感覺心跳都停了一拍。李存禮環顧著四周，借著微弱的燭光，他看到了角落蜷縮成一團的小白。

小白依靠著墻睡了過去，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身子。小臉上滿是淚水，眉頭緊皺，看著說不出的委屈可憐。

李存禮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疼。李存禮輕手輕腳靠近小白，蹲下身打量著她。

真能鬧呢...都哭成小花貓了。李存禮抬手拭去了小白的眼淚。托著小白的腦袋小心將她抱了起來。

屋內一片狼藉，枕頭被褥被抓的棉花都飛了出來，滿地都是瓷器碎片。小白似乎是憋瘋了，就拿著一堆瓷器玩具撒著氣。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李存禮下巴依靠在小白的腦袋上，看著一地瓷器渣子出了神。

“存禮...別不理我...”似乎是感覺到了溫暖，熟睡中的小白喃喃出了聲，胳膊環緊了他的腰。

“一只小狐妖，居然比人還重情重義。”李存禮輕輕拍著小白的肩膀，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小白可以睡的舒適一些。

有個真心愛他念他的人，真的很不容易啊。

李存禮摟緊了懷中的人兒，仔細的端詳著小白的臉，想要努力的記住她的模樣。

“認識你，我已經很知足了。現在，是該放手的時候了...”李存禮將她小心放下，定定的凝視了她好長一會。

李存禮踏步而出，眼中的溫情漸漸散去。

“我今日來之事，不能對她說。”李存禮視線掃過軍人丫鬟的臉，冷冽的丹鳳眼中有著強大的震懾力。

“是...”軍人對望著，有些不明所以，卻也不敢有異議。

“是...”丫鬟歪了歪腦袋不禁有些疑惑。不和夫人說，夫人會更瘋吧？上將軍明明也很愛她，為何要讓她故意傷心呢。誒...有時候，真的不明白有錢人家腦袋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