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錄石壁邊上便是云霄洞。雖然現在文殊天尊已然入定，洞口再沒旁人，但難保還會有弟子來這兒。陳簡之想到自己剛被陶奉珊譏諷了一通，若是別個師兄弟路過，見到自己正在苦練，難保不會和陶奉珊一樣出言取笑，那時自己就算想專心練也練不成了。想畢點了點頭道：“是。”正待離去，卻又站定了，遲疑著道：“大師姐，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大師姐對一眾同門都頗為照顧，但五龍山上下有三百多弟子，陳簡之在當中毫不出眾，平時想和大師姐搭句話都不太容易，實在想不到大師姐會來傳他法術。大師姐聽他這么問，也怔了怔，然后微笑道：“你說呢？”

看著大師姐似笑非笑的模樣，陳簡之忽地怦然心動。他已是個知慕少艾的十五歲少年，五龍山的年輕女弟子也有不少，但陳簡之因為毫不出眾，能認得他的也沒幾個，更沒什么人愿意多搭理他。而大師姐卻是山上眾多男弟子暗自傾心之人，陳簡之自然也不例外。有時遠遠見到大師姐的身影，他總想著若是大師姐能對自己青眼有加該多好，卻萬萬想不到這夢想居然能夠成真。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不敢再去看大師姐，低眉道：“那，大師姐，我去練習了。”說罷，一溜煙便向去后山的路跑去，一邊跑一邊想：“大師姐……我不是在做夢吧？”

五龍山規模甚大，師父所居的云霄洞和弟子的居處都在前山，后山少有人煙，陳簡之更是往沒人處跑，這一口氣已然到了后山盡處的觀海崖了。五龍山是在東海邊，觀海崖是萬丈懸崖，極目望去便是浩渺無際的東海。這兒海風甚猛，山頂大樹也被風吹得大多偏向西南方。陳簡之平時也極少來這兒，此次一口氣跑來，只覺呼吸都大為急促。其實以他的武功，這么點路也不至于跑得氣喘吁吁，只是心中有事，連平時勤練不輟的吐納功夫都快忘了。

陳簡之重重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吐出，讓自己平靜了些，心道：“大師姐傳我法術，定然是相信我能成功。對，我絕不能讓大師姐失望！”

世間少年，往往如此。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縱然屢屢失敗，已是筋疲力盡、心灰意冷之際，若得意中人一言鼓勵，也不知哪來的力量，頓時便會精神百倍。和大師姐說話，陳簡之做夢倒做過了兩回，此時居然成真，他哪里還有半分沮喪？只覺百層通天塔何足道哉，這回別說一百層，沖上兩百層、三百層，甚至直沖到從未有人抵達過的頂端都不在話下，當即便在觀海崖前練了起來。

中洲五山道術，都分為力、術兩大類。力即是武功，五山雖然各有不同，卻也大同小異。“法”“遁”“玄”這三術，具體施行則有咒、符兩類，修到一定程度還能修成隨身法寶。外七品都是基礎，自然要容易些，可陳簡之連外七品都沒修全，法寶自是妄想，咒符兩大類也都修得馬馬虎虎。好在他記性極強，過目過耳皆能不忘，這道十四句的太上飛步咒雖然有點復雜，他倒是記得真真切切。默念了一遍“六氣浩蕩，為道為玄……我入天一，混化精輪……”，潛運真氣，將身一縱。他見大師姐運用此咒時姿勢美妙，直如御風飛行，可他這般一躍，人倒是沖天直上，可居然是側著身子沖向了山崖外。

山崖外是萬丈懸崖，下面則是洶涌波濤和犬牙交錯的礁石，這一摔下去，就算有五年的道行也經受不住。陳簡之大驚失色，拼了命將腰一扭。幸虧他躍起來時遠沒有大師姐那般輕靈迅捷，這一扭腰，身體終于轉向了山崖里。只是這般強行轉向，身體立時失了平衡，斜斜沖向一棵大樹。“砰”的一聲，卻是腦袋在樹干上一砸，陳簡之只覺頭暈目眩，好在還不曾昏過去，他一把抱住了樹干，心道：“師尊在上，還好抓住了。”也不敢再用什么咒術，慢慢從樹上滑下來，坐在樹根處大口喘氣，心道：“好厲害！怪不得大師姐說兩天才能練成，我也太急于求成了。”伸手去摸了摸頭，頭上已撞了個大包，好在不曾破口出血。也幸虧撞在了樹干上，若是撞到了石壁，只怕已經昏死過去了。

雖然撞出個大包來，陳簡之卻也大為吃驚。遁術中的基本法門他也學過，只是學來總是不成氣候，本以為這道太上飛步咒是內六品中的高明遁術，自己十天半月未必能入門，誰知頭一次練就有此奇效，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坐在樹根下歇了一陣，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轉念一想道：“我也真傻，練得快難道不好嗎？嘿嘿，想來我的資質并不似長老說的那么糟。”

這樣一想，陳簡之的勁頭又上來了。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先打量了一下四周。虧得觀海崖這邊根本沒人會來，方才他出了這樣一個大丑定然沒人看到，自不會有人譏諷他。陳簡之揉了揉頭上的包，只覺疼痛已經止了大半，心道：“大師姐說這道咒術乃力術相合，也就是說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我一味施咒，卻忘了與真氣相合，難怪身形會亂。”

他想通了這點，便端坐在樹下，先打坐運了一周天真氣，這才默念了一遍這道太上飛步咒，“六氣浩蕩，為道為玄……我入天一，混化精輪……”，然后輕輕一躍。這回他生怕又出亂子，不敢再冒冒失失地死命躍起，但這般輕輕一躍，人居然直直地升了起來，飛起了丈許高。陳簡之平時一躍，能有個兩三尺便謝天謝地了，哪里能輕輕一躍便躍起十來尺？他又驚又喜，忖道：“難怪……啊喲！”一分神，真氣已然不純，人重重墜了下來。好在這回是直上直下，不曾摔出山崖去，但屁股重重落到地上，摔得生疼。他齜牙咧嘴地揉了半天，心道：“看來還不曾抓到要領……”

陳簡之越練越是純熟，興味也越來越大。只覺修成這道太上飛步咒，要沖過通天塔第七十一七十二兩層間的長廊，第二個天樞星君恐怕無論如何都躲不過，第一個玉衡星君卻勉強能夠避過了。以他現在的道行，打倒那天樞星君的幻象雖然不甚容易，卻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修成了這道太上飛步咒，身法無形中上了個臺階，閃避也比以前強得多了。他越練越是興奮，練熟了上升，又練直沖后退，然后再練疾沖時的變向。這太上飛步咒雖然只有一道，變化卻是奇多，難怪這道咒是五龍山內六品道術之一，看似簡單，其實博大精深。

他練得越來越熟，自覺花半天時候便能修成大半，勁頭一上來，已然忘了時間。這時天已黃昏，平地上早已上燈了，這兒是山巔，還能看得到西邊的如血殘陽。陳簡之此時練著前沖之勢，又在前沖之時繞過一棵大樹，絲毫不曾碰到。只覺已然練得小有所成，加上又累又餓，他吁了口氣，心道：“成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回去歇息了，明天一早索性帶了干糧過來。”

他轉身正待離開，耳畔卻隱隱約約聽得“哧”一聲輕笑。雖然很輕，但這一聲顯然是有人在譏笑自己。陳簡之找這觀海崖來練習，為的就是躲開師兄弟，哪知居然還是被人發現了。他不禁面紅耳赤，站住了道：“是哪位師兄在此？”

一陣海風吹過，吹得觀海崖上樹葉摩擦聲響成一片。夕陽在天，返景入林，映得觀海崖極是通透，便是一只鳥也不會漏過。看來看去，卻根本沒見一個人影。陳簡之本來害怕被師兄弟看到，會遭一番譏諷，但不見人影，心道：“大概是我聽差了。”現在天色也已不早，再練下去大概連眼睛鼻子都看不清了，他正待離開，忽然聽到西邊又傳來一聲嗤笑，有個人輕聲道：“這點道行，也要去參加大比嗎？”

這句話雖然甚輕，但觀海崖上海風雖大，卻沒別的聲音，因此聽來極是清楚。陳簡之再無懷疑，心中又是羞慚，卻也有幾分不忿，說道：“這位師兄，我知道我道行不夠，但事在人為，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

他感覺這聲音也不甚蒼老，但比自己應該要年紀大些，定然是位師兄了。

五龍山上有三百多弟子，陳簡之待了五年，卻也并不曾認全，認得他的自是更少。他聽這人的話中頗有譏諷之意，心想反正看也看到了，臉也已經丟了，虱多不癢，也不怕再遭譏諷，這幾句門面話仍要說說的。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只是張望了一圈，仍然不見有什么人，他忖道：“這位師兄究竟是誰？為什么藏頭露尾的？”正在這時，那個聲音突然道：“什么，你能聽到我的聲音？”聽起來，卻是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