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呼……
黑色的雪。
嘶……
呼……
它落在雪地上,迅速蔓延成一片漆黑的陰影。
它爬行得異常迅猛,簡直像某種活物在雪地上匍匐前行,所經之處,潔白之色瞬間被吞噬殆盡,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深黑。
嘶……
呼……
……
……
噼噼啪啪。
篝火里堆積的木柴在火焰的炙烤下噼啪作響,發出一聲聲脆裂。
“然后……唰——!!那人扭過頭來,面孔都消失了,五官變成了一個滴血的空洞!”
一個陰森的聲音自篝火旁傳來。
“哇呀呀呀呀呀!!!”
“你……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啊……伊戈爾!真的好嚇人!”
“嗚嗚……嗚嗚(抽噎的哭泣聲)……”
陰森聲音的主人看著在篝火旁邊嚇得歪七扭八的孩子們——其實他自己的年齡甚至比大部分人還小一兩歲,撇了撇嘴說道:
“一群膽小鬼,明明是你們幾個提議要講精怪故事的,我才講到開頭呢就嚇成這樣,你們還是勇敢的烏薩斯人嗎?”
幾個孩子戰戰兢兢地說道:
“我……我們沒你那么勇敢,伊戈爾,你是我們中最勇敢的,這么小就能用弩了。”
名叫伊戈爾的烏薩斯少年自滿地拍了拍自己的腰側——那里別著一把手弩,說道:
“那是當然,要是有什么野獸來襲擊你們,我會保護你們的!”
這是一群偷偷從村莊里悄悄跑出來的烏薩斯孩子們,粗粗一數得有七八個人。
白天他們要和大人一起分擔繁重的勞務,晚上才能獲得片刻休息,孩子們寧可放棄一些睡眠時間也要偷跑出來換口氣。
他們大部分圍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著一些悄悄被他們帶出來的土豆或者番薯,正在燒烤。
還有三個孩子正在篝火旁邊堆雪人,現在已經堆好了。
“哎呀,雪人缺個帽子……早知道應該從家里帶個桶子過來的。”
一個烏薩斯小女孩看著沒帽子的雪人,叉著腰有些懊惱而后悔地說道。
“往好處想……瓦萊里婭……也許這個雪人不喜歡戴帽子呢。”
另一名烏薩斯小男孩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喂,番薯和土豆已經烤好了!”
這時,伊戈爾和其他幾個孩子招著手,對雪人旁邊的三個孩子說道:
“可以來吃了!吃完我們差不多就要回家了。”
于是,三個孩子馬上回歸了篝火旁,和其他人一樣,紅呼呼的小手端著還熱乎的烤土豆或者烤番薯就大快朵頤起來。
“嘿嘿……還要不要繼續講下去了……接下來故事很精彩哦。”
一邊吃著,講精怪故事的伊戈爾還時不時用陰惻惻的語氣對孩子們說道。
“啊……還……還是不要了吧……”
一個烏薩斯小女孩低著頭,瑟瑟發抖,顯然還沒緩過來,怯怯地說道:
“我怕我今天晚上會做噩夢的……不……應該已經會做了……嗚嗚……”
伊戈爾板著臉不高興地說道:
“怕什么啊,真是的,明明就只是恐怖故事而已,就算真有什么精怪,你們喊一聲伊戈爾大人,我也會端著弩來保護你們的。”
伊戈爾(Игорь)是一個古老而強大的烏薩斯名字,它的意思是“戰士”或“勇士”。
在過去,這個名字被賦予那些勇敢無畏、具有領導能力的烏薩斯男性,伊戈爾也十分以自己的名字為榮。
“真要是有精怪,我就用我的弩箭把它洞穿,我們一起抬著它到大人面前炫耀!”
伊戈爾繼續張口就來,語氣充滿了自信。
嗡……
突然。
仿佛有某種無形的重物如同鉛塊般沉沉墜下,壓得孩子們都有些胸口發悶。
“唔。”
一個孩子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她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
雙月依舊明晃晃懸于頭頂。
然而,遠方那片遼闊的雪原,卻如墨染紙般,正自觸目可及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一片幽深不祥的陰影。
“那是什么……伊戈爾……那是什么?!”
她幾乎下意識地抱在了伊戈爾身上,指著遠方那蔓延的陰影,整個人的音色都嚇得扭曲結塊。
“我……我……我哪知道那是什么?!!”
伊戈爾數次想把腰間別著的手弩取下來,可是他發現自己面對那駭人的漆黑陰影,手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什么動作都難以完成。
終于……
它終于蔓延到了營地的邊緣。
一粒黑雪。
輕輕地落在了孩子們勞費心血,堆成的頂著胡蘿卜鼻子咧嘴憨笑的雪人的頭頂。
嗡。
那雪人頃刻間變了模樣。
雪白的身體如蠟般簌簌融化,滴落成一灘粘稠污濁的泥漿,原本圓潤的線條扭曲成一張痛苦不堪的臉。
那根胡蘿卜鼻子歪斜著垂落,仿佛淚水凝固的痕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咧開的嘴赫然擴大成了一個無聲哀嚎的黑洞,仿佛正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這一刻,恐慌如同冰原上的野火,在轉瞬間燎遍人群。
“啊啊啊啊啊!!!精怪!!!有精怪!!!”
“救命!!!救命啊!!!!”
“別推我!!別擋我的路,你這混蛋!!!”
七八名烏薩斯孩子們像一群受驚的羽獸般在林間上四散竄逃,無數腳印在雪地上踩踏出混亂而絕望的圖案。
然而,黑雪的主人并不在意,他們只是途徑此地,他們目標明確。
他們既不張揚,也不避讓——他們只是選擇了一條最短,最佳的追蹤路線。
“【烏薩斯密語:88,73,11。】”
兩名攜刀的陰影在正前方交作兩翼,步伐很快,在閃爍中疾行。
一名持銃的陰影在后方跳動,他在觀察,他那特殊的頭盔的正中央,那足有拳頭大的獨眼正散發著駭人的紅光。
皇帝的利刃,追獵者。
皇帝的眼眸,鎖定者。
三名內衛。
喬用最快的速度派遣信使上報給了就近的烏薩斯監察機構,卡特列妮維婭之死瞞不住也不能瞞,晚一分上報都在給萬尼亞家族增添嫌疑與罪過。
而后者果不其然收到了消息之后當場發出了尖銳爆鳴。
地方的檢察官立刻給他的更上級匯報了情況——后者則是當地烏薩斯大型軍事基地的一把手……也當場發出了尖銳爆鳴。
卡特列妮維婭對烏薩斯來說,太重要,太重要了。
了解到恩德勒斯殺了卡特列妮維婭還把她的尸體帶走了之后,他馬上通知了內衛,并且還得向上匯報此事,直到傳到陛下本人的耳朵里。
在附近活動的三名內衛在收到消息之后,馬上就全部啟程去追趕恩德勒斯。
至于當地的監察機構則馬上派遣了所有調查員和喬派遣出的信使一起回到了領地,后者則按照恩德勒斯教他們的話術和金錢攻勢應對。
但前者……三名內衛已經快要趕上恩德勒斯了。
……
“恩德勒斯老爺……我從剛剛開始就感到背后一直涼颼颼的。”
此時,另一邊,恩德勒斯和洛伊奇走在雪地上,天空中那雙月的光芒漫漶開去,無垠的素白之上只余下兩道馱獸的蹄印。
“不是你的錯覺,他們接近了,我能感受到三股氣息在向我們靠近。”
恩德勒斯拉起韁繩,翻下馱獸,對洛伊奇說道:
“馱獸就栓在這里吧,等下我們還要趕路,若與內衛打近身照面,它們肯定嚇得發瘋逃跑了。”
洛伊奇咽了口唾沫,一邊照做一邊說道:
“老爺……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恩德勒斯回答:
“有,你只需要克服恐懼,和我一起就行。”
是啊,我如今也已經……克服了恐懼。
恩德勒斯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在銀鏡湖上戰戰兢兢被內衛撿走的少年。
為了母親。
為了涅墨西斯。
為了自己。
也為了心中那理想化的欲望……
恩德勒斯不會放棄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
“我們走吧,你和我一起,去面對他們。”
恩德勒斯朝著黑暗氣息涌來的方向,帶著洛伊奇一起往前走。
僅僅只走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嘶……
“老爺!!!!”
洛伊奇只感覺汗毛倒豎,整個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來了。”
恩德勒斯背著雙手,邪魔之筆被他握在手里,凝視著前方。
呼……
漆黑的雪花緩緩落下,低沉的呼吸聲與陰影一同迫近。
“……”
兩名利刃自漆黑的風雪中走來,面向恩德勒斯·科賽提。
“……你能殺死卡特列妮維婭,若單論實力,你很了不起。”
左翼的利刃對恩德勒斯說道。
“但你背叛了陛下的信任,背叛了烏薩斯的榮光,你成為了烏薩斯的敵人。”
右翼的利刃對恩德勒斯說道。
“……”
此時,三名內衛已經從遠方將恩德勒斯和洛伊奇包圍,遠方一點猩紅的光芒閃爍,那是鎖定者正從遠方監察現場的征兆。
“嘶……你作何解釋?圣愚中的異類,恩德勒斯·科賽提,可恥的叛國者?”
一名利刃上前一步,對恩德勒斯說道:
“身為圣愚多年,你幾乎毫無產出,你掛靠在一個卑微的男爵領地之下,無所事事,白白浪費烏薩斯傾注在你身上的資源。”
“在我們的刀鋒出鞘之前,烏薩斯給你最后一次解釋的機會……嘶……”
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把倒在地上的洛伊奇放在眼里,后者已經翻起了白眼。
“……”
而恩德勒斯看著兩名利刃,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因為我不認可陛下的道路,我不認可現在的烏薩斯。”
他脫口而出。
大不敬。
順從心意。
而當他真的按照內心所想與烏薩斯擺明車馬之后,竟是那么地……暢快且超脫。